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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 積雪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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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一會,盈盈將頭轉向山壁,說道:「你率領眾人到少林寺來接我,我自然歡喜。那些人貧嘴貧舌,背後都說我……說我真心對你好,而你卻是個風流浪子,到處留情,壓根兒沒將我放在心上……」說到這裏,聲音漸漸低了下來,幽幽地道:「你這般大大地胡鬧一場,總算是給足了我面子,我……我就算死了,也不枉擔了這虛名。」 令狐沖道:「你負我到少林寺求醫,我當時一點也不知道,後來又給關在孤山梅莊的西湖底牢,待得脫困而出,又遇上了恒山派的事。好容易得悉情由,再來接你,已累你受了不少苦啦。」 盈盈道:「我在少林寺後山,也沒受什麼苦。我獨居一間石屋,每隔十天,便有個老和尚給我送柴送米,平時有個傭婦給我煮飯洗衣。那老和尚與傭婦什麼都不知道,也就什麼都沒說。直到定閑、定逸兩位師太來到少林,方丈要我去相見,才知道他沒傳你易筋經。我發覺上了當,生氣得很,便罵了方丈。定閑師太勸我不用著急,說你平安無恙,又說是你求她二位師太來向少林方丈求情的。」 令狐沖道:「你聽她這麼說,才不罵方丈大師了?」 盈盈道:「少林寺方丈聽我罵他,只是微笑,也不生氣,說道:『女施主,老衲當日要令狐少俠歸入少林門下,算是我的弟子,老衲便可將本門易筋經內功相授,助他驅除體內的異種真氣。但他堅決不允,老衲也沒法相強。再說,你當日背負他上……當日他上山之時,朝不保夕,奄奄一息,下山時內傷雖然未愈,卻已能步履如常,少林寺對他總也不無微功。』我想這話也有道理,便說:『那你為什麼留我在山?出家人不打誑語,那不是騙人麼?』」 令狐沖道:「是啊,他們可不該瞞著你。」盈盈道:「方丈說起來卻又是一片道理。他說留我在少室山,是盼望以佛法化去我的什麼暴戾之氣,當真胡說八道之至。」令狐沖道:「是啊,你又有什麼暴戾之氣了?」盈盈道:「你不用說好話討我歡喜。我暴戾之氣當然是有的,不但有,而且相當不少。不過你放心,我不會對你發作。」令狐沖道:「承你另眼相看,那可多謝了。」 盈盈道:「當時我對方丈說:『你年紀這麼大了,卻來欺侮我們年紀小的,也不怕醜。』方丈道:『那日你自願在少林寺捨身,以換令狐少俠這條性命。我們雖沒治癒令狐少俠,可也沒要了你的性命。聽恒山派兩位師太說,令狐少俠近來在江湖上著實做了不少行俠仗義的好事,老衲也代他歡喜。沖著恒山兩位師太的金面,你這就下山去吧。』他還答允釋放我百餘餘名江湖朋友,我很承他的情,向他拜了幾拜。就這麼著,我跟恒山派兩位師太下山來了。後來在山下聽到消息,說你已率領了數千人到少林寺來接我。兩位師太言道:少林寺有難,她們不能袖手。於是和我分手,要我來阻止你。不料兩位心地慈祥的前輩,竟會死在少林寺中。」說著長長地歎了口氣,不禁泫然欲泣。 令狐沖歎道:「不知是誰下的毒手。兩位師太身上並沒傷痕,連如何喪命也不知。」 盈盈道:「怎麼沒傷痕?我和爹爹、向叔叔在寺中見到兩位師太的屍身,我曾解開她們衣服察看,見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針孔大的紅點,是給人用鋼針刺死的。」 令狐沖「啊」的一聲,跳了起來,道:「毒針?武林之中,有誰是使毒針的?」 盈盈搖頭道:「爹爹和向叔叔見聞極廣,可是他們也不知道。爹爹說,這針並非毒針,其實是件兵刃,刺入要害,致人死命,只是刺入定閑師太心口那一針,略略偏斜了些。」令狐沖道:「是了。我見到定閑師太之時,她還沒斷氣。這針既是當心刺入,那就並非暗算,而是正面交鋒。那麼害死兩位師太的,定是武功絕頂的高手。」盈盈道:「我爹爹也這麼說。既有了這條線索,要找到兇手,想亦不難。」 令狐沖伸掌在山洞的洞壁上用力一拍,大聲道:「盈盈,我二人有生之年,定當為兩位師太報仇雪恨。」盈盈道:「正是。」 令狐沖扶著石壁坐起身來,但覺四肢運動如常,胸口也不疼痛,竟似沒受過傷一般,說道:「這可奇了,我師父踢了我這一腿,好似沒傷到我什麼。」 盈盈道:「我爹爹說,你已吸到不少別人的內力,內功高出你師父甚遠。只因你不肯運力和你師父相抗,這才受傷,但有深厚內功護體,受傷甚輕。向叔叔給你推拿了幾次,激發你自身的內力療傷,很快就好了。只是你師父的腿骨居然會斷,那可奇怪得很。爹爹想了半天,難以索解。」令狐沖道:「我內力既強,師父這一腿踢來,我內力反震,害得他老人家折斷腿骨,為什麼奇怪?」盈盈道:「不是的。爹爹說,吸自外人的內力雖可護體,但必須自加運用,方能傷人,比之自己練成的內力,畢竟還是遜了一籌。」 令狐沖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他不大明白其中道理,也就不去多想,只是想到害得師父受傷,更當著天下眾高手之前失盡了面子,實是負咎良深。 一時之間,兩人相對默然,偶然聽到洞外柴火燃燒時的輕微爆裂之聲,但見洞外大雪飄揚,比在少室山上之時,雪下得更大了。 突然之間,令狐沖聽得山洞外西首有幾下呼吸粗重之聲,當即凝神傾聽,盈盈內功不及他,沒聽到聲息,見了他神情,便問:「聽到了什麼?」令狐沖道:「剛才我聽到一陣喘氣聲,有人來了。但喘聲急促,那人武功低微,不足為慮。」又問:「你爹爹呢?」 盈盈道:「爹爹和向叔叔說出去溜躂溜躂。」說這句話時,臉上一紅,知道父親故意避開,好讓令狐沖醒轉之後,和她細敘離情。 令狐沖又聽到了幾下喘息,道:「咱們出去瞧瞧。」兩人走出洞來,見向任二人踏在雪地裏的足印已給新雪遮了一半。令狐沖指著那兩行足印道:「喘息聲正是從那邊傳來。」 兩人順著足跡,行了十餘丈,轉過山坳,突見雪地之中,任我行和向問天並肩而立,卻一動也不動。兩人吃了一驚,同時搶過去。 盈盈叫道:「爹!」伸手去拉任我行的左手,剛和父親的肌膚相接,全身便是一震,只覺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氣,從他手上直透過來,驚叫:「爹,你……你怎麼……」一句話沒說完,已全身戰慄,牙關震得格格作響,心中卻已明白,父親中了左冷禪的「寒冰真氣」後,一直強自抑制,此刻終於鎮壓不住,寒氣發作了出來,向問天是在竭力助她父親抵擋。任我行在少林寺中如何給左冷禪以詭計封住穴道,下山之後,曾向她簡略說過。 令狐沖卻尚未明白,白雪的反光之下,只見任向二人臉色甚為凝重,跟著任我行又重重喘了幾口氣,才知适才所聞的喘息聲是他所發。但見盈盈身子顫抖,便伸手去握她左手,立覺一陣寒氣鑽入了體內。他登時恍然,任我行中了敵人的陰寒內力,正在全力散發,於是依照西湖底鐵板上所刻散功之法,將鑽進體內的寒氣緩緩化去。 任我行得他相助,心中登時一寬,向問天和盈盈的內力和他所習並非一路,只能助他抗寒,卻不能化散。他自己全力運功,以免全身凍結為冰,已再無餘力散發寒氣,堅持既久,越來越覺吃力。令狐沖這運功之法卻是釜底抽薪,將「寒冰真氣」從他體內一絲絲地抽將出來,散之於外。 四人手牽手地站在雪地之中,便如僵硬了一般。大雪紛紛落在四人頭上臉上,漸漸將四人的頭髮、眼睛、鼻子、衣服都蓋了起來。 令狐沖一面運功,心下暗自奇怪:「怎地雪花落在臉上,竟不消融?」他不知左冷禪所練的「寒冰真氣」厲害之極,散發出來的寒氣遠比冰雪寒冷。此時他四人只臟腑血液才保有暖氣,肌膚之冷已若堅冰,雪花落在身上,竟絲毫不融,比之落在地下還積得更快。 過了良久,天色漸明,大雪仍不斷落下。令狐沖擔心盈盈嬌女弱質,受不起這寒氣長期侵襲,只是任我行體內的寒毒並未去盡,雖喘息之聲已不再聞,卻不知此時是否便可罷手,罷手之後是否另有他變。他拿不定主意,只好繼續助他散功,好在從盈盈的手掌中覺到,她肌膚雖冷,身子卻早已不再顫抖,自己掌心察覺到她手掌上脈搏微微跳動。這時他雙眼上早已積了數寸白雪,只隱隱覺到天色已明,卻什麼也看不到了。當下不住加強運功,將任我行體內的陰寒之氣,一絲絲抽將出來,通過奇經八脈,從「少商」、「商陽」等手指上的穴道逼出體外。 又過良久,忽然東北角上遠遠傳來馬蹄聲,漸奔漸近,聽得出是一騎前,一騎後,跟著聽得一人大聲呼叫:「師妹,師妹,你聽我說。」 令狐沖雙耳外雖堆滿了白雪,仍聽得分明,正是師父岳不群的聲音。兩騎不住馳近,又聽得岳不群叫道:「你不明白其中緣由,便亂發脾氣,你聽我說啊。」跟著聽得岳夫人叫道:「我自己不高興,關你什麼事了?又有什麼好說?」聽兩人叫喚和馬匹奔跑之聲,是岳夫人乘馬在前,岳不群乘馬在後追趕。 令狐沖甚是奇怪:「師娘生了好大的氣,不知師父如何得罪了她。」 但聽得岳夫人那乘馬筆直奔來,突然間她「咦」的一聲,跟著坐騎噓哩哩一聲長嘶,想必是她突然勒馬止步,那馬人立了起來。不多時岳不群縱馬趕到,說道:「師妹,你瞧這四個雪人堆得很像,是不是?」岳夫人哼的一聲,似乎餘怒未息,跟著自言自語:「在這曠野之中,怎麼有人堆了這四個雪人?」 令狐沖剛想:「這曠野間有什麼雪人?」隨即明白:「我們四人全身堆滿了白雪,臃腫不堪,以致師父、師娘把我們當做了雪人。」師父、師娘便在眼前,情勢尷尬,但這件事卻實在好笑之極。跟前卻又栗栗危懼:「師父一發覺是我們四人,勢必一劍一個。他此刻要殺我們,實是容易之極,用不著花多少力氣。」 岳不群道:「雪地裏沒足印,這四個雪人堆了有好幾天啦。師妹,你瞧,似乎三個是男的,一個是女的。」岳夫人道:「我看也差不多,又有什麼男女之別了?」一聲吆喝,催馬欲行。岳不群道:「師妹,你性子這麼急!這裏左右無人,咱們從長計議,豈不是好?」岳夫人道:「什麼性急性緩?我自回華山去。你愛討好左冷禪,你獨自上嵩山去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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