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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 三戰(7)


  向問天冷笑道:「岳先生能言善辯,令人好生佩服,只不過和『君子』二字,未免有些不稱。這般東拉西扯,倒似個反復無常的小人了。」

  岳不群淡淡地道:「自君子的眼中看出來,天下滔滔,皆是君子。自小人的眼中看來,世上無一而非小人。」

  左冷禪慢慢挨了幾步,將背脊靠到柱上,以他此時的情狀,簡直要站立不倒也十分為難,更不用說和人動手過招了。

  武當掌門沖虛道人走上兩步,說道:「素聞向右使人稱『天王老子』,實有驚天動地的能耐。貧道忝居武當掌門,于正教諸派與貴教之爭始終未能出什麼力,常感慚愧,今日有幸,若能以『天王老子』為對手,實感榮寵。」

  他武當掌門何等身分,對向問天說出這等話來,那是將對方看得極重了。向問天在情在理,實難推卻,便道:「恭敬不如從命。久仰沖虛道長的『太極劍法』天下無雙,在下捨命陪君子,只好獻醜。」抱拳行禮,退了兩步。沖虛道人寬袍大袖雙手一擺,躬身還禮。

  兩人相對而立,凝目互視,一時卻均不拔劍。

  沖虛道人與向問天在武林中均享大名已久,卻全無跡象不知誰高誰下,這一戰決定少林寺是否能留住任我行等一行,事關重大,可是誰也看不出勝負之數。旁觀眾人均和沖虛及向問天一般的心情,都所謂「提心吊膽」。

  任我行突然說道:「且慢!向兄弟,你且退下。」一伸手,從腰間拔出了長劍。

  眾人盡皆駭然:「他已連鬥兩位高手,內力顯已大為耗損,竟然要連鬥三陣,再來接沖虛道長。」左冷禪更為驚詫,心想:「我苦練十多年的寒冰真氣傾注於他『天池穴』中,縱是武功高他十倍之人,只怕也得花三四個時辰方能化解。難道此人一時三刻之間便又能與人動手?」眾人怎知此刻任我行丹田之中,猶似有數十把小刀在亂攢亂刺,他使盡了力氣,才將這幾句話說得平平穩穩,沒泄出半點痛楚之情。

  沖虛道人微笑道:「任教主要賜教麼?咱們先前說過,雙方由哪一位出手,由每一方自定,任教主若要賜教,原也不違咱們約定之議。只是貧道這個便宜,卻占得太大了。」

  任我行道:「在下拚鬥了兩位高手之餘,再與道長動手,未免小覷了武當派享譽數百年的神妙劍法,在下雖然狂妄,卻還不致於如此。」

  沖虛道人心下甚喜,點頭道:「多謝了。」他一見到任我行拔劍,心下便大為躊躇,以車輪戰勝得任我行,說不上有何光彩,但此仗若敗,武當派在武林中可無立足之地了,聽說不是他自己出戰,這才寬心。

  任我行道:「沖虛道長在貴方是生力軍,我們這一邊也得出一個生力軍才是。」抬頭叫道:「令狐沖小兄弟,你下來吧!」

  眾人大吃一驚,都順著他目光向頭頂的木匾望去。

  令狐沖更為驚訝,一時手足無措,狼狽之極,當此情勢,沒法再躲,只得踴身跳下,向方證大師跪倒在地,納頭便拜,說道:「小子擅闖寶刹,罪該萬死,謹領方丈責罰。」

  方證呵呵笑道:「原來是令狐少俠。我聽得少俠呼吸勻淨,內力深厚,心下正在奇怪,不知是哪一位高人光臨敝寺。請起,請起,行此大禮,可不敢當。」說著合十還禮。

  令狐沖心想:「原來他早知我藏在匾後了。」

  丐幫幫主解風忽道:「令狐沖,你來瞧瞧這幾個字。」

  令狐沖站起身來,順著他手指向一根木柱後看去,見柱上刻著三行字。第一行是:「匾後有人。」第二行是:「我揪他下來。」第三行是:「且慢,此人內功亦正亦邪,未知是友是敵。」每一行都深入柱內,木質新露,自是方證大師和解風二人以指力在柱上所刻。

  令狐沖甚是驚佩,心想:「方證大師從我極微弱的呼吸之中,能辨別我武功家數,真乃神人。」隨即抱拳躬身,團團行禮,說道:「眾位前輩來到殿上之時,小子心虛,未敢下來拜見,還望恕罪。」料想此刻師父的臉色必定難看之極,哪敢和他目光相接?

  解風笑道:「你作賊心虛,到少林寺偷什麼來啦?」令狐沖道:「小子聞道任大小姐留居少林,斗膽前來接她出去。」解風笑道:「原來是偷老婆來著,哈哈,這不是賊膽心虛,這叫做色膽包天。」令狐沖正色道:「任大小姐有大恩於我,小子縱為她粉身碎骨,亦所甘願。」解風歎了口氣,說道:「可惜,可惜。好好一個年輕人,一生前途卻為女子所誤。你若不墮邪道,這華山派掌門的尊位,日後還會逃得出你手掌麼?」

  任我行大聲道:「華山掌門,有什麼稀罕?將來老夫一命歸天,日月神教教主的尊位,難道還逃得出我這乘龍快婿的手掌麼?」

  令狐沖吃了一驚,顫聲道:「不……不……不能……」

  任我行笑道:「好啦。閒話少說。沖兒,你就領教一下這位武當掌門的神劍。沖虛道長的劍法以柔克剛,圓轉如意,世間罕有,可要小心了。」他改口稱他為「沖兒」,當真是將他當做女婿了。

  令狐沖默察眼前情勢,雙方已各勝一場,這第三場的勝敗,將決定是否能救盈盈下山;自己曾和沖虛道人比過劍,劍法上可以勝得過他,要救盈盈,那是非出場不可,當下轉過身來,向沖虛道人跪倒在地,叩首為禮。

  沖虛道人忙伸手相扶,說道:「不敢當!少俠何以行此大禮?」令狐沖道:「道長高義,愛護小子,小子好生感激相敬。現下迫於情勢,要向道長領教,心中不安。」沖虛道人哈哈一笑,道:「小兄弟忒也多禮了。」

  令狐沖站起身來,任我行遞過長劍。令狐沖接劍在手,劍尖指地,側身站在下首。

  沖虛道人舉目望著殿外天井中的天空,呆呆出神,心下盤算令狐沖的劍招。

  眾人見他始終不動,似是入定一般,都覺十分奇怪。

  過了良久,沖虛道人長籲一口氣,說道:「這一場不用比了,你們四位下山去吧。」

  此言一出,眾人盡皆駭然。令狐沖大喜,激動之餘,又欲跪倒,沖虛忙伸手攔住。解風道:「道長,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沖虛道:「我想不出破解他的劍法之道,這場比試,貧道認輸。」解風道:「兩位可還沒動手啊。」沖虛道:「數日之前,在武當山下,貧道曾和他拆過三百餘招,那次是我輸了。今日再比,貧道仍然要輸。」方證等都問:「有這等事?」沖虛道:「令狐小兄弟深得風清揚風前輩劍法真傳,貧道不是他對手。」說著微微一笑,退在一旁。

  任我行呵呵大笑,說道:「道長虛懷若谷,令人好生佩服。老夫本來只佩服你一半,現下可佩服你七分了。」說是七分,畢竟還沒十足。他向方證大師拱了拱手,說道:「方丈大師,咱們後會有期。」

  令狐沖走到師父、師娘跟前,跪倒磕頭。岳不群側身避開,冷冷地道:「可不敢當!」岳夫人心中一酸,淚水盈眶。令狐沖又過去向莫大先生行禮,知他不願旁人得悉兩人之間過去的交往,只磕了三個頭,卻不說話。莫大先生作揖還禮。

  任我行一手牽了盈盈,一手牽了令狐沖,笑道:「走吧!」大踏步走向殿門。

  解風、震山子、余滄海、天門道人等自知武功不及沖虛道人,既然沖虛自承非令狐沖之敵,他們心下雖將信將疑,卻也不敢貿然上前挑戰,自取其辱。

  任我行正要出殿,忽聽得岳不群喝道:「且慢!」任我行回頭道:「怎麼?」岳不群道:「沖虛道長大賢不和小人計較,這第三場可還沒比。令狐沖,我來跟你比劃比劃。」

  令狐沖大吃一驚,不由得全身皆顫,囁嚅道:「師父,我……我……怎能……」

  岳不群卻泰然自若,說道:「人家說你蒙本門前輩風師叔指點,劍術已深得華山派精髓,看來我也已不是你對手。雖然你已被逐出本門,但在江湖上揚名立萬,使的仍是華山派劍法。我管教不善,使得正教中各位前輩,都為你這不肖少年慪氣,倘若我不出手,難道讓別人來負此重任?我今天如不殺了你,你就將我殺了吧。」說到後來,已聲色俱厲,刷的一聲,抽出長劍,喝道:「你我已無師徒之情,亮劍!」

  令狐沖退了一步,道:「弟子不敢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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