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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 三戰(5)


  令狐沖拳腳功夫造詣甚淺,因之獨孤九劍中那「破掌式」一招便也學不到家,既看不出對方拳腳中的破綻,便沒法乘虛而入。這兩大高手所施展的乃當世最高深的掌法,他看得莫名其妙,渾不明其中精奧,尋思:「劍法上我可勝得沖虛道長,與任先生相鬥,也不輸於他。但遇到眼前這兩位的拳掌功夫,我只好用利劍一味搶攻。風太師叔說,我要練得二十年後,方可與當世高手一爭雄長,主要當是指『破掌式』而言。」看了一會,見任我行突然雙掌平平推出,方證大師連退三步,令狐沖一驚,暗叫:「啊喲,糟糕,方證大師要輸。」接著便見方證大師左掌劃了幾個圈子,右掌急拍,上拍下拍,左拍右拍,拍得幾拍,任我行便退一步,再拍幾拍,任我行又退一步。

  令狐沖心道:「還好,還好!」他輕籲一口氣,忽想:「為什麼我見方證大師要輸,便即心驚,見他扳回,則覺寬慰?是了,方證大師是有道高僧,任教主畢竟是左道之士,我心中總還有善惡是非之念。」轉念又想:「可是任教主若輸,盈盈便須在少室山上囚禁十年,豈是我心中所願?」一時之間,連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盼望誰勝誰敗,內心只隱隱覺得,任我行父女與向問天一入江湖,世上便即風波大作,但心中又想:「風波大作,又有什麼不好?那不是挺熱鬧麼?」

  他眼光慢慢轉過去,只見盈盈倚在柱上,嬌怯怯的一副弱不禁風模樣,秀眉微蹙,若有深憂,突然間憐念大盛,心想:「我怎忍讓她在此再給囚禁十年?她怎經得起這般折磨?」想到她為了相救自己,甘願舍生,自己一生之中,師友厚待者雖也不少,可沒一個人竟能如此甘願把性命來交托給了自己。胸口熱血上湧,只覺別說盈盈不過是魔教教主的女兒,縱然她萬惡不赦、天下人皆欲殺之而甘心,自己寧可性命不在,也決計要維護她平安周全。

  殿上的十一對目光,卻都注視在方證大師和任我行的掌法之上,心下無不讚歎。左冷禪心想:「幸虧任老怪挑上了方證大師,否則他這似拙實巧的掌法,我便不知如何對付才好。本門的大嵩陽神掌與之相比,顯得招數太繁,變化太多,不如他這掌法的攻其一點,不及其餘。」向問天卻想:「少林派武功享名千載,果然非同小可。方證大師這『千手如來掌』掌法雖繁,功力不散,那確是千難萬難。倘若讓我遇上了,只好跟他硬拚內力,掌法是比他不過的了。」岳不群、余滄海等各人心中,也均以本身武功與二人的掌法相印證。

  任我行酣鬥良久,漸覺方證大師的掌法稍形緩慢,心中暗喜:「你掌法雖妙,終究年紀老了,難以持久。」當即急攻數掌,劈到第四掌時,猛覺收掌時右臂微微一麻,內力運轉,不甚舒暢,不由得大驚,知是自身內力的干擾,心想:「這老和尚所練的易筋經內功竟如此厲害,掌力沒和我掌力相交,卻已在克制我的內力。」心知再鬥下去,對方深厚的內力發將出來,自己勢須處於下風,眼見方證大師左掌拍到,一聲呼喝,左掌迅捷無倫地迎了上去,啪的一聲響,雙掌相交,兩人各退了一步。

  任我行只覺對方內力雖然柔和,卻渾厚無比,自己使出了「吸星大法」,竟吸不到他絲毫內力,心下更加驚訝。方證大師道:「善哉!善哉!」跟著右掌擊到。

  任我行又出右掌與之相交。兩人身子一晃,任我行但覺全身氣血都晃了一晃,當即疾退兩步,陡地轉身,右手已抓住了余滄海胸口,左掌往他天靈蓋疾拍下去。

  這一下兔起鶻落,實是誰都料想不到的奇變,眼見任我行與方證大師相鬥,情勢漸居不利,按理說他力求自保尚且不及,哪知竟會轉身去攻擊余滄海。這一著變得太奇太快,否則余滄海也是一代武學宗匠,若與任我行相鬥,雖最後必敗,卻決不致在一招之間便為他所擒。

  眾人「啊」的一聲,齊聲呼叫。

  方證大師身子躍起,猶似飛鳥般撲到,雙掌齊出,擊向任我行後腦,這是武學中「圍魏救趙」之策,攻敵之不得不救,旨在逼得任我行撤回擊向余滄海頭頂的左掌,反手擋架。

  眾高手見方證大師在這瞬息之間使出這一掌,都大為欽服,卻來不及喝彩,情知余滄海這條性命是有救了。豈知任我行左掌固是撤了回來,卻不反手擋架,一把便抓住了方證大師的「膻中穴」,跟著右手一指,點中了他心口。方證大師身子一軟,摔倒在地。

  眾人大驚之下,紛紛呼喝,一齊擁了上去。

  左冷禪突然飛身而上,發掌猛向任我行後心擊到。任我行反手回擊,喝道:「好,這是第二場。」左冷禪忽拳忽掌,忽指忽抓,片刻間已變了十來種招數。

  任我行給他陡然一輪急攻,一時只能勉力守禦。他适才和方證大師相鬥,最後這三招雖是用智,卻也已竭盡平生之力,否則以少林派掌門人如此深厚的內功,如何能讓他一把抓住「膻中穴」?一指點中心口?這幾招全力以搏,實是孤注一擲。

  任我行所以勝得方證大師,純是使詐。他算准對方心懷慈悲,自己突向余滄海痛下殺手,一來餘人相距較遠,縱欲救援也所不及,二來各派高手與余滄海無甚交情,決不會甘冒大險,舍生相救,只方證大師卻定會出手。當此情境,這位少林方丈唯有攻擊自己,以解余滄海之困,但他對方證大師擊來之掌偏又不擋不格,反拿對方要穴。這一著又險到了極處。方證大師雙掌擊他後腦,不必擊實,掌風所及,便能令他腦漿迸裂。他反擒余滄海之時,便已拿自己性命來作此大賭,賭的是這位佛門高僧菩薩心腸,眼見雙掌可將自己後腦擊碎,便會收回掌力。但方證身在半空,雙掌擊出之後隨即全力收回,縱是絕頂高手,胸腹之間內力亦必不繼。他一拿一點,果然將方證大師點倒。只是方證渾厚的掌力所及,已掃得他後腦劇痛欲裂,一口丹田之氣竟轉不上來。

  沖虛道人忙扶起方證大師,拍開他被封的穴道,歎道:「方丈師兄一念之仁,反遭奸人所算。」方證道:「阿彌陀佛。任施主心思機敏,鬥智不鬥力,老夫是輸了。」

  岳不群大聲道:「任先生行奸使詐,勝得毫不光明正大,非正人君子之所為。」向問天笑道:「我日月神教之中,也有正人君子麼?任教主若是正人君子,早就跟你同流合污了,還比試什麼?」岳不群為之語塞。

  任我行背靠木柱,緩緩出掌,將左冷禪的拳腳一一擋開。左冷禪向來自負,若在平時,決不會當任我行力鬥少林派第一高手之後,又去向他索戰。明占這等便宜,絕非一派宗師之所為,未免為人所不齒。但任我行适才點倒方證大師,純是利用對方一片好心,勝得奸詐之極,正教各人無不為之扼腕大怒。他奮不顧身地上前急攻,旁人均道他是激於義憤,已顧不到是否車輪戰。在左冷禪卻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。

  向問天見任我行一口氣始終緩不過來,搶到柱旁,說道:「左大掌門,你撿這便宜,可要臉麼?我來接你的。」左冷禪道:「待我打倒了這姓任的匹夫,再跟你鬥,老夫還怕你車輪戰麼?」呼的一拳,向任我行擊出。

  任我行左手撩開,冷冷地道:「向兄弟,退開!」

  向問天知教主極為要強好勝,不敢違拗,說道:「好,我就暫且退開。只是這姓左的無恥卑鄙,我踢他屁股。」飛起一腳,便往左冷禪後臀踢去。

  左冷禪怒道:「兩個打一個嗎?」斜身避讓。豈知向問天雖作飛腿之狀,這一腿竟沒踢出,只右腳抬起,微微一動,乃是一招虛招。他見左冷禪上當,哈哈一笑,道:「孫子王八蛋剛說過要倚多為勝。」一縱向後,站在盈盈身旁。

  左冷禪這麼一讓,攻向任我行的招數緩了一緩。高手對招,相差原只一線,任我行得此餘暇,深深吸一口氣,內息暢通,登時精神大振,砰砰砰三掌劈出。左冷禪奮力化解,心下暗暗吃驚:「這老兒十多年不見,功力大勝往昔,今日若要贏他,可須全力相拼。」

  兩人此番二度相逢,這一次相鬥,乃在天下頂尖高手之前一決雌雄。兩人都將勝敗之數看得極重,可不像适才任我行和方證大師較量之時那樣和平。任我行一上來便使殺著,雙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;左冷禪忽拳忽掌,忽抓忽拿,更極盡變化之能事。

  兩人越鬥越快,令狐沖在木匾之後瞧得眼也花了。他看任我行和方證大師相鬥,只不過看不懂二人的招式精妙所在,但此刻二人身形招式快極,竟連一拳一掌如何出、如何收,也都看不明白。他轉眼去看盈盈,只見她臉色雪白,雙眼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,臉上卻無驚異或擔心的神態。向問天的臉色卻忽喜忽憂,一時驚疑,一時惋惜,一時攢眉怒目,一時咬牙切齒,倒似比他親自決戰猶為要緊。令狐沖心想:「向大哥的見識自比盈盈高明得多,他如此著緊,只怕任先生這一仗很是難贏。」

  慢慢斜眼過去,見到那邊廂師父和師娘並肩而立,其側是方證大師和沖虛道人。兩人身後一個是泰山派掌門天門道人,一個是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。莫大先生來到殿中之後,始終未曾出過半分聲息,令狐沖一見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子,胸中登時感到一陣溫暖,隨即心想:「儀琳師妹她們這群恒山弟子沒了師父,可不知怎樣了。」青城派掌門余滄海獨個兒站在牆後,手按劍柄,滿臉怒色。站在西側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,身穿乞丐裝束,當是丐幫幫主解風。另一個穿一襲青衫,模樣頗為瀟灑,當是昆侖派掌門乾坤一劍震山子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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