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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 伏擊(8)


  令狐沖待定靜師太走遠,便去仙居客店外打門大叫:「你奶奶的,本將軍要喝酒睡覺,你奶奶的店小二,怎不快快開門?」

  定靜師太正當束手無策之際,聽得這冒牌將軍呼喝,心下大喜,當即搶上。鄭萼、秦絹和儀琳迎了上去。秦絹眼眶含淚,叫道:「師父!」定靜師太又是一喜,忙問:「剛才你們在哪裏?」鄭萼道:「弟子們給魔教妖人擒住了,是這位將軍救了我們……」這時令狐沖已推開店門,走了進去。定靜師太等也跟了進去。

  大堂上點了兩枝明晃晃的蠟燭。鐘鎮坐在正中椅上,陰森森地道:「什麼人在這裏大呼小叫,給我滾了出去。」

  令狐沖破口大駡:「你奶奶的,本將軍乃堂堂朝廷命官,你膽敢出言衝撞?掌櫃的,老闆娘,店小二,快快都給我滾出來!」

  嵩山派諸人聽他罵了兩句後,便大叫掌櫃的、老闆娘,顯是色厲內荏,心中已大存怯意,都覺好笑。鐘鎮心想正有大事在身,半夜裏卻撞來了這狗官,低聲道:「把這傢伙點倒了,可別傷他性命。」錦毛獅高克新點了點頭,笑嘻嘻走上前去,說道:「原來是一位官老爺,這可失敬了。」

  令狐沖道:「你知道了就好,你們這些蠻子老百姓,就是不懂規矩……」高克新笑道:「是,是!」閃身上前,伸出食指,往令狐沖腰間戳去。令狐沖見到他出指的方位,急運內息,鼓於腰間。高克新這指正中令狐沖「笑腰穴」,對方本當大笑一陣,隨即昏暈。不料令狐沖只嘻的一笑,說道:「你這人沒規沒矩,動手動腳的,跟本將軍開什麼玩笑?」

  高克新大為詫異,第二指又即點出,這一次勁貫食指,已使上了十成力。令狐沖哈哈一笑,跳了起來,笑駡:「你奶奶的,在本將軍腰裏摸啊摸的,想偷銀子呢,還是瞧中了本將軍一表人才?你這傢伙相貌堂堂,卻幹嗎不學好?」

  高克新左手一翻,已抓住了令狐沖右腕,向右急甩,要將他拉倒在地。不料手掌剛和他手腕相觸,自己內力立時從掌心中傾瀉而出,再也收束不住,不由得驚怖異常,想要大叫,可是張大了口,卻發不出半點聲息。

  令狐沖察覺對方內力正注向自己體內,便如當日自己抓住了黑白子手腕的情形一般,心下一驚:「這邪法可不能使用。」當即用力一甩,摔脫了他手掌。

  高克新猶如遇到皇恩大赦,一呆之下,向後縱開,只覺全身軟綿綿的恰似大病初愈,叫道:「吸星大法,吸……吸星大法!」聲音嘶啞,充滿了惶懼之意。鐘鎮、滕八公和嵩山派諸弟子同時躍起來,齊問:「什麼?」高克新道:「這……這人會使吸……吸星大法。」

  霎時間青光亂閃,鏘鏘聲響,各人長劍出鞘,神鞭滕八公手握的卻是一條軟鞭。鐘鎮劍法最快,寒光一顫,劍光便已疾刺令狐沖咽喉。

  當高克新張口大叫之時,令狐沖便料到嵩山派諸人定會一擁而上,向自己攢刺,眼見眾人長劍出手,當即取下腰刀,連刀帶鞘當做長劍使用,手腕抖動,向各人手背上點去。但聽得嗆啷、嗆啷響聲不絕,長劍落了一地。鐘鎮武功最高,手背雖給他刀鞘頭刺中,長劍卻不落地,驚駭之下,向後躍開。滕八公可狼狽了,鞭柄脫手,那軟鞭卻倒捲上來,捲住了他頭頸,箍得他氣也透不過來。

  鐘鎮背靠牆壁,臉上已無半點血色,說道:「江湖上盛傳,魔教前任教主複出,你……你……便是任教主……任我行麼?」令狐沖笑道:「他奶奶的什麼任我行,任你行,任他行,本將軍坐不改姓,行不改名,姓吳,官諱天德的便是。你們卻是什麼崗、什麼寨的小毛賊啊?」

  鐘鎮雙手一拱,道:「閣下重臨江湖,鐘某自知不是敵手,就此別過。」縱身躍起,破窗而出。滕八公和高克新跟著躍出,餘人一一從窗中飛身出去,滿地長劍,誰也不敢去拾。

  令狐沖左手握刀鞘,右手握刀柄,作勢連拔數下,那把刀始終拔不出來,說道:「這把寶刀可真鏽得厲害,明兒得找個磨剪刀的,給打磨打磨才行。」

  定靜師太合十道:「吳將軍,咱們去救了幾個女徒兒出來如何?」

  令狐沖料想鐘鎮等人一去,再也沒人抵擋得住定靜師太的神劍,說道:「本將軍要在這裏喝幾碗酒,老師太,你也喝一碗麼?」

  儀琳聽他又提到喝酒,心想:「這位將軍倘若遇到令狐師兄,二人倒是一對酒友。」妙目向他偷看過去,卻見這將軍的目光也在向她凝望,臉上微微一紅,便低下了頭。

  定靜師太道:「恕貧尼不飲酒,將軍,少陪了!」合十行禮,轉身而出。

  鄭萼等三人跟著出去。將出門口時,儀琳忍不住轉頭又向他瞧了一眼,只見他起身找酒,大聲呼喝:「他奶奶的,這客店裏的人都死光了,這會兒還不滾出來。」她心中想:「聽他口音,似乎有點像令狐師兄。但這位將軍出口粗俗,每一句話都帶個他什麼的,令狐師兄決不會這樣,他武功也比令狐師兄高得多了。我……我居然會這樣胡思亂想,唉,當真……」

  令狐沖找到了酒,將嘴就在酒壺上喝了半壺,心想:「這些尼姑、婆娘、姑娘們就要回來,嘰嘰喳喳、囉囉嗦嗦地說個沒完沒了,一個應付不當,可別露出了馬腳,還是溜之大吉的為妙。將這些人一個個地救醒來,總得花上小半個時辰,肚子可餓得狠了,先得找些吃的。」

  將一壺酒喝幹,走到灶下想去找些吃的,忽聽得遠遠傳來秦絹尖銳的叫聲:「師父,你在哪裏?」聲音大是惶急。

  令狐沖急沖出店,循聲而前,只見鄭萼、儀琳、秦絹三人站在長街上,大叫:「師伯,師父!」令狐沖問道:「怎麼啦?」鄭萼道:「我和儀琳師妹、秦絹師妹去找尋受縛的眾師姊們,豈知這麼一忙亂,可又……不知師父她老人家到哪裏去啦。」

  令狐沖眼見鄭萼不過二十一二歲,秦絹年齡更稚,只十五六歲年紀,心想:「這些年輕姑娘毫沒見識,恒山派派她們出來幹什麼?」微笑道:「我知道她們在哪裏,你們跟我來。」快步向東北角上那間大屋走去,到得門外,飛腳踢開大門,生怕那女子還在裏面,又抖迷魂藥害人,說道:「你們用手帕掩住口鼻,裏面有個臭婆娘會放毒。」左手捏住鼻孔,嘴唇緊閉,直沖進屋,一進大堂,不禁呆了。

  本來大堂中躺滿了恒山派女弟子,這時卻已影蹤全無。他「咦」的一聲,見桌上有只燭臺,晃火折點著了,廳堂中空蕩蕩的,哪裏還有人在?在大屋各處搜了一遍,沒見到絲毫端倪,叫道:「這又奇哉怪也!」

  儀琳、鄭萼、秦絹三人眼睜睜地望著他,臉上盡是疑色。令狐沖道:「他奶奶的,你們這許多師姊們,都給一個會放毒的婆娘迷倒了,給綁了放在這裏,個個變成了福建粽子,只這麼一轉眼功夫,怎地都不見啦?」鄭萼問道:「吳將軍,你見到我們那些師姊,是給迷倒在這裏的麼?」令狐沖道:「昨晚我睡覺發夢,親眼目睹,見到許多尼姑婆娘,橫七豎八地在這廳堂上躺了一地,怎會有錯?」鄭萼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她本想說你做夢見到,怎作得准?但知他喜歡信口胡言,說是發夢,其實是親眼見到,當即改口道:「你想他們都到哪裏去了啦?」

  令狐沖沉吟道:「說不定什麼地方有大魚大肉,她們都去大吃大喝了,又或者什麼地方做戲文,她們在看戲。」招招手道:「你們三個小妞兒,最好緊緊跟在我身後,不可離開,要吃肉看戲,卻也不忙在一時。」

  秦絹年紀雖少,卻也知情勢兇險,眾師姊都已落入了敵手,這將軍瞎說一通,全當不得真,恒山派數十人出來,只剩下了自己三個年輕弟子,除了聽從這位將軍吩咐之外,別無其他計較,當下和儀琳、鄭萼二人跟著他走到門外。

  令狐沖自言自語:「難道我昨晚這個夢發得不准,眼花看錯了人?今晚非得再好好做過一個夢不可。」心下尋思:「這些女弟子就算給人擄了去,怎麼定靜師太也突然失了蹤跡?只怕她落了單,遭了敵人暗算,該當立即去追尋才是。儀琳她們三個年輕女子倘若留在廿八鋪,卻大大不妥,只得帶了她們同去。」說道:「咱們左右也沒什麼事,這就去找找你們的師伯,看她在哪裏玩兒,你們說好不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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