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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脫困(3)


  那中年婦人桑三娘躬身道:「屬下誓願自今而後,向教主效忠,永無貳心。」那矮胖老者王誠道:「屬下謹供教主驅策。」兩人走到桌邊,各取一枚丸藥吞入腹中。他二人對任我行向來十分忌憚,眼見他脫困複出,已嚇得心膽俱裂,積威之下,再也不敢反抗。雖然東方教主也有自製丹藥,逼他們服了之後受到控制,不敢稍起異心,但火燒眉毛,且顧眼下,日後如何為患作祟,也只有到時再說了。

  那秦偉邦卻是從中級頭目升上來的,任我行掌教之時,他在江西管轄數縣之地,還沒資格領教過這位前任教主的厲害手段,叫道:「少陪了!」雙足一點,向牆洞躥出。

  任我行哈哈一笑,也不起身阻攔。待他身子已縱出洞外,向問天左手輕揮,袖中倏地躥出一條黑色細長軟鞭,眾人眼前一花,只聽得秦偉邦「啊」的一聲叫,長鞭從牆洞中縮轉,已然捲住他左足,倒拖了回來。這長鞭鞭身極細,還沒一根小指頭粗,但秦偉邦給捲住了左足足踝,不住在地下翻滾,竟沒法起立。

  任我行道:「桑三娘,你取一枚腦神丹,將外皮小心剝去了。」桑三娘應道:「是!」從桌上拿了一枚丹藥,用指甲將外面一層紅色藥殼剝了下來,露出裏面灰色的一枚小圓球。任我行道:「喂他吃了。」桑三娘道:「是!」走到秦偉邦身前,叫道:「張口!」

  秦偉邦一轉身,呼的一掌,向桑三娘劈去。他本身武功雖較桑三娘略遜,但相去也不甚遠,可是足踝給長鞭捲住了,穴道受制,手上已無多大勁力。桑三娘左足踢他手腕,右足飛起,啪的一聲,踢中胸口,左足鴛鴦連環,跟著在他肩頭踢了一腳,接連三腳,踢中了三處穴道,左手捏住他臉頰,右手便將那枚脫殼藥丸塞入他口中,右手隨即在他喉頭一捏,咕的一聲響,秦偉邦已將藥丸吞入肚中。

  令狐沖聽了鮑大楚之言,知「三屍腦神丹」中藏有僵伏的屍蟲,全仗藥物克制,桑三娘所剝去的紅色藥殼,想必是克制屍蟲的藥物,又見桑三娘這幾下手腳兔起鶻落,幹淨利落,倒似平日習練有素,專門逼人服藥,心想:「這婆娘手腳伶俐得緊!」他不知桑三娘擅于短打擒拿功夫,此刻歸附任我行,自是抖擻精神,施展生平絕技,既賣弄手段,又是向教主表示效忠。

  任我行微微一笑,點了點頭。桑三娘站起身來,神色不動,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。

  任我行目光向黃鐘公等三人瞧去,顯是問他們服是不服。

  禿筆翁一言不發,走過去取過一粒丹藥服下。丹青生口中喃喃自語,不知在說些什麼,終於也過去取了一粒丹藥吃了。

  黃鐘公臉色慘然,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,正是那《廣陵散》琴譜,走到令狐沖身前,說道:「尊駕武功固高,智謀又富,設此巧計將這任我行救了出去,嘿嘿,在下佩服得緊。這本琴譜害得我四兄弟身敗名裂,原物奉還。」說著舉手一擲,將琴譜投入了令狐沖懷中。

  令狐沖一怔之際,只見他轉過身去,走向牆邊,心下不禁頗為歉仄,尋思:「相救這位任教主,全是向大哥的計謀,事先我可半點不知。但黃鐘公他們心中恨我,也是情理之常,我可沒法分辯了。」

  黃鐘公轉過身來,靠牆而立,說道:「我四兄弟身入日月神教,本意是在江湖上行俠仗義,好好作一番事業。但任教主性子暴躁,威福自用,我四兄弟早萌退志。東方教主接任之後,寵信奸佞,鋤除教中老兄弟。我四人更加心灰意懶,討此差使,一來得以遠離黑木崖,不必與人勾心鬥角,二來閒居西湖,琴書遣懷。十二年來,清福也已享得夠了。人生於世,憂多樂少,本就如此……」說到這裏,輕哼一聲,身子慢慢軟垂下去。

  禿筆翁和丹青生齊叫:「大哥!」搶過去將他扶起,只見他心口插了一柄匕首,雙目圓睜,卻已氣絕。禿筆翁和丹青生連叫:「大哥,大哥!」哭了出來。

  王誠喝道:「這老兒不遵教主令旨,畏罪自盡,須當罪加一等。你們兩個傢伙又吵些什麼?」丹青生滿臉怒容,轉過身來,便欲向王誠撲將過去,和他拚命。王誠道:「怎樣?你想造反麼?」丹青生想起已然服了三屍腦神丹,此後不得稍有違抗任我行的意旨,一股怒氣登時消了,只得低頭拭淚。

  原本倒在一旁的秦偉邦突然發出一聲嘶叫,圓睜雙目,對著任我行吼道:「我跟你拚了!」但他穴道受點,又怎掙扎得起身?只見他肌肉扭曲,呼呼喘氣,顯得極為痛苦。向問天走上前去,重重一腳,將他踢死。

  任我行道:「把屍首和這廢人都攆了出去,取酒菜來,今日我和向兄弟、令狐兄弟要共謀一醉。」禿筆翁和丹青生齊道:「是!」抱了黃鐘公和秦偉邦的屍身,以及軟癱在地的黑白子出去。

  跟著便有家丁上來擺陳杯筷,共設了六個座位。鮑大楚道:「擺三副杯筷!咱們怎配和教主共席?」一面幫著收拾。任我行道:「你們也辛苦了,且到外面喝一杯去。」鮑大楚、王誠、桑三娘一齊躬身,道:「謝教主恩典。」慢慢退出。

  令狐沖見黃鐘公自盡,心想此人倒是個義烈漢子,想起那日他要修書薦自己去見少林寺方證大師,求他治病,對己也是一番好意,不由得有些傷感。

  向問天笑道:「兄弟,你怎地機緣巧合,學到了教主的吸星大法?這件事倒要你說來聽聽。」令狐沖便將如何自行修習,如何無意中練成等情一一說了。向問天笑道:「恭喜,恭喜,這種種機緣,缺一不成。做哥哥的好生為你歡喜。」說著舉起酒杯,一口幹了。任我行和令狐沖也都舉杯幹了。

  任我行笑道:「此事說來也是險極。我當初在那鐵板上刻這套練功秘訣,雖是在黑獄中悶得很了,聊以自遣,卻未必存著什麼好心。神功秘訣固然是真,但若非我親加指點,助其散功,依法修習者非走火入魔不可,能避過此劫者千中無一。練這神功,有兩大難關。第一步是要散去全身內力,使得丹田中一無所有,只要散得不盡,或行錯了穴道,立時便會走火入魔,輕則全身癱瘓,從此成了廢人,重則經脈逆轉,七孔流血而亡。這門功夫創成已達數百年,但得獲傳授的固已稀有,幸而能練成的更寥寥無幾,實因散功這一步太過艱難之故。令狐兄弟卻占了極大的便宜,你內力本已全失,原無所有,要散便散,不費半點力氣,於旁人最艱難最兇險的一步,在你竟不知不覺間便邁過去了。散功之後,又須吸取旁人的內氣,貯入自己丹田,再依法驅入奇經八脈以供己用。這一步本來也甚艱難,自己內力已然散盡,再要吸取旁人內氣,豈不是以卵擊石,徒然送命?令狐兄弟卻又有巧遇,聽向兄弟說,你身上早已有幾名高手所注的八道異種真氣,雖只各人的一部分,亦已極為厲害。令狐兄弟,你居然輕輕易易地度此兩大難關,練成大法,也真是天意了。」

  令狐沖手心中捏了把冷汗,說道:「幸好我內力全失,否則當真不堪設想。向大哥,任教主到底怎生脫困,兄弟至今仍不明所以。」

  向問天笑嘻嘻地從懷中取出一物,塞在令狐沖手中,道:「這是什麼?」令狐沖覺得入手之物是一枚堅硬的圓球,正是那日他要自己拿去交給任我行的,攤開手掌,見是一枚鋼球,球上嵌有一粒小小的鋼珠。令狐沖一撥鋼珠,那鋼珠輕輕轉得幾轉,便拉了一條極細的鋼絲出來。這鋼絲一端連在鋼球之上,鋼絲上都是鋸齒,卻是一把打造得精巧之極的鋼絲鋸子。令狐沖恍然大悟,道:「原來教主手足上的銬鐐,是用此物鋸斷的。」

  任我行笑道:「我在幾聲大笑之中運上了內力,將你們五人盡皆震倒,隨即鋸斷銬鐐。你後來怎樣對付黑白子,當時我便怎樣對付你了。」令狐沖笑道:「原來你跟我換了衣衫,將銬鐐套在我手足之上,難怪黃鐘公等沒察覺。」向問天道:「本來此事也不易瞞得過黃鐘公和黑白子,但他們醒轉之後,教主和我早已出了梅莊。黑白子他們見到我留下的棋譜書畫,各人神魂顛倒,歡喜得緊,又哪裏會疑心到獄中人已掉了包。」

  令狐沖道:「大哥神機妙算,人所難及。」心想:「原來你一切早已安排妥當,投這四人所好,引其入彀。但教主脫困已久,卻何以遲遲不來救我?」

  向問天鑒貌辨色,猜到了他心意,笑道:「兄弟,教主脫困之後,有許多大事要辦,可不能讓對頭得知,只好委屈你在西湖底下多住幾天,咱們今日便是救你來啦。好在你因禍得福,練成了不世神功,總算有了補償。哈哈哈,做哥哥的給你賠不是了。」說著在三人酒杯中都斟滿了酒,自己一口喝幹。任我行哈哈大笑,道:「我也陪一杯。」令狐沖笑道:「賠什麼不是?我得多謝兩位才是。我本來身受內傷,沒法醫治,練了教主的神功後,內傷竟霍然而愈,得回了一條性命。」三人縱聲大笑,甚是高興。

  向問天道:「十二年之前,教主離奇失蹤,東方不敗篡位。我知事出蹊蹺,只有隱忍,與東方不敗敷衍。直到最近,才探知了教主被囚的所在,便即來助教主脫困。豈知我一下黑木崖,東方不敗那廝便派出大隊人馬來追殺我,又遇上正教中一批混賬王八蛋擠在一起趕熱鬧。兄弟,那日兩派的王八蛋追殺你我之時,在山道上你說了內功盡失的緣由,我當時便想,要散去你體內的諸般異種真氣,當世惟教主的『吸星大法』。教主脫困之後,我便會求他老人家傳你這項神功,救你性命,想不到不用我出口懇求,教主已自傳你了。」三人又一起乾杯大笑。

  令狐沖心想:「向大哥去救任教主,固然是利用了我,卻也確是存了救我性命之心。他當日曾說要辦一件大事,坦言是要利用我,要委屈我多時,當時我一口答允,為此坐牢,無可抱怨。何況我若不是在這件事上出了大力,那『吸星大法』何等神妙,任教主又怎肯輕易便即傳給我這毫不相干的外人?」不禁對向問天好生感激,轉頭問道:「任教主,你這門神功出神入化,任誰都難以猜度,來歷如何,尚請指教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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