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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脫困(2)


  鮑大楚走到黑白子身前,抓住他胸口,將他身子提起,只見他手足軟軟地垂下,似乎全身骨骼俱已斷絕,只剩下一個皮囊。鮑大楚臉上變色,大有惶恐之意,一鬆手,黑白子摔在地下,竟站不起身。另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說道:「不錯,這是中了那廝的……那廝的吸星大法,將全身精力都吸幹了。」語音顫抖,十分驚懼。

  鮑大楚問黑白子道:「你在什麼時候著了他道兒?」黑白子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的確是今晚不久之前,那廝……那廝抓住了我右腕,我……我便半點動彈不得,只好由他擺佈。」鮑大楚甚為迷惑,臉上肌肉微微顫動,眼神迷惘,問道:「那便怎樣?」黑白子道:「他將我從鐵門的方孔中拉進牢去,除下我衣衫換上了,又……又將足鐐手銬都套在我手足之上,然後從那方孔中鑽……鑽了出去。」

  鮑大楚皺眉道:「今晚?怎能是今晚?」那矮胖老者問道:「足鐐手銬都是精鋼所鑄,又怎地弄開的?」黑白子道:「我……我實在不知道。」禿筆翁道:「屬下細看過足鐐手銬的斷口,是用鋼絲鋸子鋸斷的。這鋼絲鋸子,不知那廝何處得來?」

  說話之間,施令威已引著兩名家人將丁堅抬了進來。他躺在一張軟榻上,身上蓋著一張薄被。鮑大楚揭開被子,伸手在他胸口輕輕一按。丁堅長聲大叫,顯是痛楚已極。鮑大楚點點頭,揮了揮手。施令威和兩名家人將丁堅抬了出去。

  鮑大楚道:「這一撞之力果然了得,顯然是那廝所為。」

  坐在左面那中年婦人一直沒開口,這時突然說道:「鮑長老,倘若那廝確是今晚才越獄逃走,那麼上月中咱們得到的訊息只怕是假的了。那廝的同黨在外面故布疑陣,令咱們心慌意亂。」鮑大楚搖頭道:「不會是假的。」那婦人道:「不會假?」鮑大楚道:「薛香主一身金鐘罩、鐵布衫的橫練功夫,尋常刀劍也砍他不入,可是給人五指插入胸膛,將一顆心硬生生地挖了出去。對頭中除了這廝之外,當世更沒第二人……」

  令狐沖正聽得出神,突然之間,肩頭有人輕輕一拍。這一拍事先更沒半點朕兆,他一驚之下,躍出三步,拔劍在手,回過頭來,只見兩個人站在當地。

  這二人臉背月光,瞧不見面容。一人向他招了招手,道:「兄弟,咱們進去。」正是向問天的聲音。令狐沖大喜,低聲道:「向大哥!」

  令狐沖急躍拔劍,又和向問天對答,屋中各人已然聽見。鮑大楚喝問:「什麼人?」

  只聽得一人哈哈大笑,發自向問天身旁之人口中。這笑聲聲震屋瓦,令狐沖耳中嗡嗡作響,但覺胸腹間氣血翻湧,說不出的難過。那人邁步向前,遇到牆壁,雙手一推,轟隆一聲響,牆上登時穿了一個大洞,那人便從牆洞中走了進去。向問天伸手挽住令狐沖的右手,並肩走進屋去。

  鮑大楚等四人早已站起,手中各執兵刃,臉上神色緊張。令狐沖急欲看到這人是誰,只不過他背向自己,但見他身材甚高,一頭黑髮,穿的是一襲青衫。

  鮑大楚顫聲道:「原……原來是任……任前輩到了。」那人哼了一聲,踏步而前。鮑大楚、黃鐘公等自然而然退開了兩步。那人轉過身來,往中間的椅中一坐,這張椅子正是鮑大楚适才坐過的。令狐沖這才看清楚,只見他一張長長的臉孔,臉色雪白,更無半分血色,眉目清秀,只臉色實在白得怕人,便如剛從墳墓中出來的僵屍一般。

  他對向問天和令狐沖招招手,道:「向兄弟,令狐沖兄弟,過來請坐。」令狐沖一聽到他聲音,驚喜交集,道:「你……你是任前輩?」那人微微一笑,道:「正是。你劍法可高明得緊啊。」令狐沖道:「你果然已經脫險了。我正想來救……」那人笑道:「你想來救我脫困,是不是?哈哈,哈哈!向兄弟,你這位兄弟很夠朋友啊。」

  向問天拉著令狐沖的手,讓他在那人右側坐了,自己坐在那人左側,說道:「令狐兄弟肝膽照人,是當世少有的堂堂血性男兒。」那人笑道:「令狐兄弟,委屈你在西湖底下的黑牢住了兩個多月,我可抱歉得很哪,哈哈,哈哈!」

  這時令狐沖心中已隱隱知道了些端倪,但仍未能全然明白。

  那姓任的笑吟吟地瞧著令狐沖,說道:「你雖為我受了兩個多月牢獄之災,但練成了我刻在鐵板上的吸星大法,嘿嘿,那也足以補償而有餘了。」令狐沖奇道:「那鐵板上的秘訣是前輩刻下的?」那人微笑道:「若不是我刻的,世上更有何人會這吸星大法?」

  向問天道:「兄弟,任教主的吸星神功,當世便只你一個傳人,委實可喜可賀。」令狐沖奇道:「任教主?」向問天道:「原來你到此刻還不知任教主的身分,這一位便是日月神教的任教主,他名諱是上『我』下『行』,你可曾聽見過嗎?」

  令狐沖知「日月神教」就是魔教,只不過他本教之人自稱日月神教,教外之人則稱之為魔教,但魔教教主向來是東方不敗,怎地又出來一個任我行?他囁嚅道:「任……任教主的名諱,我是在那鐵板上摸到的,卻不知他是教主。」

  那身材魁梧的老者突然喝道:「他是什麼教主了?我日月神教的教主,普天下皆知是東方教主。這姓任的反教作亂,早已除名開革。向問天,你附逆為非,罪大惡極。」

  任我行緩緩轉過頭來,凝視著他,說道:「你叫做秦偉邦,是不是?」那魁梧老人道:「不錯。」任我行道:「我掌執教中大權之時,你是在江西任青旗旗主,是不是?」秦偉邦道:「正是。」任我行歎了口氣,道:「你現今身列本教十長老之位,升得好快哪。東方不敗為什麼這樣看重你?你是武功高強呢,還是辦事能幹?」秦偉邦道:「我盡忠本教,遇事向前,十多年來積功而升為長老。」任我行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

  任我行突然身子一晃,欺到鮑大楚身前,左手疾探,向他咽喉中抓去。鮑大楚大駭,右手單刀已不及揮過來砍對方手臂,只得左手手肘急抬,護住咽喉,同時左足退後一步,右手單刀順勢劈下。這一守一攻只在一刹那間完成,守得嚴密,攻得淩厲,的是極高明手法。但任我行右手還是快了一步,鮑大楚單刀尚未砍落,已抓住他胸口,嗤的一聲響,撕破了他長袍,左手將一塊物事從他懷中抓出,正是那塊黑木令。他右手掠落,抓住了鮑大楚右腕,將他手腕連刀扭轉。只聽得當當當三聲響,卻是向問天遞出長劍,向秦偉邦以及其餘兩名長老分別遞了一招。三長老各舉兵刃相架。向問天攻這三招,只是阻止他們出手救援鮑大楚,三招一過,鮑大楚已全在任我行掌握之中。

  任我行微笑道:「我的吸星大法尚未施展,你想不想嘗嘗滋味?」

  鮑大楚在這一瞬之間,已知若不投降,便送了性命,除此之外更無第三條路好走。他決斷也是極快,說道:「任教主,我鮑大楚自今而後,效忠於你。」任我行道:「當年你曾立誓向我效忠,何以後來反悔?」鮑大楚道:「求任教主准許屬下戴罪圖功,將功贖罪。」任我行道:「好,吃了這顆丸藥。」放開他手腕,伸手入懷,取出一個瓷瓶,倒出一枚火紅色的藥丸,向鮑大楚拋去。鮑大楚一把抓過,看也不看,便吞入了腹中。

  秦偉邦失聲道:「這……這是『三屍腦神丹』?」

  任我行點點頭,說道:「不錯,這正是『三屍腦神丹』!」又從瓷瓶中倒出六粒「三屍腦神丹」,隨手往桌上擲去,六顆火紅色的丹丸在桌上滴溜溜轉個不停,道:「你們知道這『三屍腦神丹』的厲害嗎?」

  鮑大楚道:「服了教主的腦神丹後,便當死心塌地,永遠聽從教主驅使,否則丹中所藏屍蟲便由僵伏而活動,鑽而入腦,咬齧腦髓,痛楚固不必說,更且行事狂妄顛倒,比瘋狗尚且不如。」任我行道:「你說得甚是。你既知我這腦神丹的靈效,卻何以大膽吞服?」鮑大楚道:「屬下自今而後,永遠對教主忠心不貳,這腦神丹便再厲害,也跟屬下並不相干。」

  任我行哈哈一笑,說道:「很好,很好。這裏的藥丸哪一個願服?」

  黃鐘公和禿筆翁、丹青生面面相覷,都是臉色大變。他們與秦偉邦等久在魔教,早知這「三屍腦神丹」中藏有屍蟲,平時並不發作,一無異狀,但若到了每年端午節的午時不服克制屍蟲的藥物,原來的藥性一過,屍蟲脫伏而出。一經入腦,其人行動如妖如鬼,再也不可以常理測度,理性一失,連父母妻子也會咬來吃了。當世毒物,無逾於此。再者,不同藥主所煉丹藥,藥性各不相同,東方教主的解藥,解不了任我行所制丹藥之毒。

  眾人正驚惶躊躇間,黑白子忽然大聲道:「教主慈悲,屬下先服一枚。」說著掙扎著走到桌邊,伸手去取丹藥。

  任我行袍袖輕輕一拂,黑白子立足不定,仰天一跤摔了出去,砰的一聲,腦袋重重撞在牆上。任我行冷笑道:「你功力已失,廢人一個,沒的糟蹋了我的靈丹。」轉頭說道:「秦偉邦、王誠、桑三娘,你們不願服我這靈藥,是不是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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