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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 囚居(6)


  走到了地道盡頭,拾級而上,頭頂是塊鐵板,側耳傾聽,上面並無聲息。自從經過這次失陷,他一切小心謹慎得多了,並不立即沖上,站在鐵板之下等了好一會,仍沒聽得任何聲息。確知黃鐘公當真不在臥室,這才輕輕托起鐵板,縱身而上。

  他從床上的孔中躍出,放好鐵板,拉上席子,躡手躡足地走出來,忽聽得身後一人陰惻惻地道:「二弟,你下去幹什麼?」

  令狐沖一驚回頭,只見黃鐘公、禿筆翁、丹青生三人各挺兵刃,圍在身周。他不知秘門上裝有機關消息,這麼貿然闖出,機關上鈴聲大作,將黃鐘公等三人引了來,只是他戴著頭罩,穿的又是黑白子的長袍,無人認他得出。令狐沖一驚之下,說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

  黃鐘公冷冷地道:「我什麼?我看你神情不正,早料到你是要去求任我行教你練那吸星妖法,哼哼,當年你發過什麼誓來?」

  令狐沖心中混亂,不知是暴露自己真相好呢,還是冒充黑白子到底,一時拿不定主意,拔出腰間長劍,向禿筆翁刺去。禿筆翁怒道:「好二哥,當真動劍嗎?」舉筆一封。令狐沖這一劍只是虛招,乘他舉筆擋架,便即發足奔出。黃鐘公等三人直追出來。

  令狐沖提氣疾奔,腳步奇速,片刻間便奔到了大廳。黃鐘公大叫:「二弟,二弟,你到哪裏去?」令狐沖不答,仍拔足飛奔。突見迎面一人站在大門正中,說道:「二莊主,請留步!」

  令狐沖奔得正急,收足不住,砰的一聲,重重撞在他身上。這一沖之勢好急,那人直飛出去,摔在數丈之外。令狐沖忙中看時,見是一字電劍丁堅,直挺挺地橫在當地,身子倒確是作「一字」之形,只是和「電劍」二字卻拉不上干係了。

  令狐沖足不停步地向小路上奔去。黃鐘公等一到莊子門口,便不再追來。丹青生大叫:「二哥,二哥,快回來,咱們兄弟有什麼事不好商量……」

  令狐沖只揀荒僻的小路飛奔,到了一處無人的山野,顯是離杭州城已遠。他如此迅捷飛奔,停下來時竟既不疲累,也不氣喘,似乎功力尚勝過了受傷之前。

  其時黑夜四野無人,他除下頭上罩子,聽到淙淙水聲,口中正渴,當下循聲過去,來到一條山溪之畔,正要俯身去捧水喝,月光掩映下,水中映出一個人來,頭髮篷松,滿臉污穢,神情甚是醜怪。

  令狐沖吃了一驚,隨即啞然一笑,囚居數月,從不梳洗,自然是如此齷齪了,霎時間只覺全身奇癢,當下除去外袍,跳在溪水中好好洗了個澡,心想:「身上的老泥便沒半擔,也會有三十斤。」渾身上下擦洗乾淨,喝飽清水後,將頭髮挽在頭頂,提起劍來,剃去了滿腮胡渣,水中一照,已回復了本來面目,與那滿臉浮腫的風二中已沒半點相似之處。

  穿衣之際,覺得胸腹間氣血不暢,當下在溪邊行功片刻,便覺丹田中的內息已散入奇經八脈,丹田內又是如竹之空、似谷之虛,而全身振奮,說不出的暢快。他不知自己已練成了當世第一等厲害功夫,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八道真氣、在少林寺療傷時方生大師注入他體內的內力,均已為他散入經穴,盡皆化為己有,而适才抓住黑白子的手腕,又已將他畢生修習的內力吸了過來貯入丹田,再散入奇經八脈,那便是又多了一個高手的功力,自是精神大振。須知不同內力若只積于丹田,不加融合,則稍一運使,便互相衝突,內臟如經刀割,但如散入經穴,再匯而為一,那便多一分強一分了。

  他躍起身來,拔出腰間長劍,對著溪畔一株綠柳的垂枝隨手刺出,手腕略抖,嗤的一聲輕響,長劍還鞘,這才左足落地,抬起頭來,只見五片柳葉緩緩從空中飄落。長劍二次出鞘,在空中轉了個弧形,五片柳葉都收到了劍刃之上。他左手從劍刃上取過一片柳葉,說不出的又歡喜,又奇怪。在溪畔悄立片時,陡然間心頭一陣酸楚:「我這身功夫,師父師娘是無論如何教不出來的了。可是我寧可像從前一樣,內力劍法,一無足取,卻在華山門中逍遙快樂,和小師妹朝夕相見,勝於這般在江湖上孤身一人,做這遊魂野鬼。」

  自覺一生武功從未如此刻之高,卻從未如此刻這般寂寞淒涼。他天生愛好熱鬧,喜友好酒,過去數月被囚於地牢,孤身一人那是當然之理。此刻身得自由,卻仍是孤零零的。獨立溪畔,歡喜之情漸消,清風拂體,冷月照影,心中惆悵無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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