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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 探獄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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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說道:「豈有此理?風清揚雖是華山派劍宗出類拔萃的人才,但華山劍宗的劍法有其極限。我決不信華山派之中,有哪一人能連攻黑白子四十餘招,逼得他無法還上一招。」 黑白子道:「任老先生對晚輩過獎了!這位風兄弟青出於藍,劍法之高,早已遠遠超越華山劍宗的範圍。環顧當世,也只任老先生這等武林中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高手,方能指點他幾招。」令狐沖心道:「黃鐘公、禿筆翁、丹青生三人言語侮慢,黑白子卻恭謹之極。但或激或捧,用意相同,都是要這位任老先生跟我比劍。」 那人道:「哼,你大拍馬屁,一般的臭不可當。黃鐘公的武術招數,與黑白子也只半斤八兩,但他內力不錯,小朋友,你的內力也勝過他嗎?」令狐沖道:「晚輩受傷在先,內力全失,以致大莊主的『七弦無形劍』對晚輩全然不生效用。」那人呵呵大笑,說道:「倒也有趣。很好,小朋友,我很想見識見識你的劍法。」 令狐沖道:「前輩不可上當。江南四友只想激得你和我比劍,其實別有所圖。」那人道:「有什麼圖謀?」令狐沖道:「他們和我的一個朋友打了個賭,倘若梅莊之中有人勝得了晚輩的劍法,我那朋友便要輸幾件物事給他們。」那人道:「輸幾件物事?嗯,想必是罕見的琴譜、棋譜,又或是前代的什麼書畫真跡。」令狐沖道:「前輩料事如神。」 那人道:「我只想瞧瞧你的劍法,並非真的過招,再說,我也未必能勝得了你。」令狐沖道:「前輩要勝過晚輩,那是十拿九穩,但須請四位莊主先答允一件事。」那人道:「什麼事?」令狐沖道:「前輩勝了晚輩手中長劍,給他們贏得那幾件稀世珍物,四位莊主便須大開牢門,恭請前輩離開此處。」 禿筆翁和丹青生齊聲道:「這個萬萬不能。」黃鐘公哼了一聲。 那人笑道:「小朋友有點兒異想天開。是風清揚教你的嗎?」 令狐沖道:「風老先生絕不知前輩囚于此間,晚輩更加萬萬料想不到。」 黑白子忽道:「風少俠,這位任老先生叫什麼名字?武林中的朋友叫他什麼外號?他原是哪一派的掌門?為何囚於此間?你都曾聽風老先生說過麼?」 黑白子突如其來地連問四事,令狐沖卻一件也答不上來。先前令狐沖連攻四十餘招,黑白子還能守了四十餘招,此刻對方連發四問,有如急攻四招,令狐沖卻一招也守不住,囁嚅半晌,說道:「這個倒沒聽風老先生說起過,我……我確是不知。」 丹青生道:「是啊,諒你也不知曉,你如得知其中原由,也不會要我們放他出去了。此人倘若得離此處,武林中天翻地覆,不知將有多少人命喪其手,江湖上從此更無寧日。」 那人哈哈大笑,說道:「正是!江南四友便有天大的膽子,也不敢讓老夫身脫牢籠。再說,他們只奉命在此看守,不過四名小小的獄卒而已,他們哪裏有權放脫老夫?小朋友,你說這句話,可將他們的身分抬得太高了。」 令狐沖不語,心想:「此中種種干係,我半點也不知道,當真一說便錯,露了馬腳。」 黃鐘公道:「風兄弟,你見這地牢陰暗潮濕,對這位任先生大起同情之意,因而對我們四兄弟甚是不忿,這是你的俠義心腸,老夫也不來怪你。你可知道,這位任先生要是重入江湖,單是你華山一派,少說也得死去一大半人。任先生,我這話不錯吧?」 那人笑道:「不錯,不錯。華山派的掌門人還是岳不群吧?此人一臉孔假正經,只可惜我先是忙著,後來又失手遭了暗算,否則早就將他的假面具撕了下來。」 令狐沖心頭一震,師父雖將他逐出華山派,並又傳書天下,將他當做正派武林人士的公敵,但師父師母自幼將他撫養長大的恩德,一直對他有如親兒的情義,卻令他感懷不忘,此時聽得這姓任的如此肆言侮辱自己師父,不禁怒喝:「住嘴!我師……」下面這個「父」字將到口邊,立即忍住,記起向問天帶自己來到梅莊,是讓自己冒認是師父的師叔,對方善惡未明,可不能向他們吐露真相。 那姓任的自不知他這聲怒喝的真意,繼續笑道:「華山門中,我瞧得起的人當然也有。風老是一個,小朋友你是一個。還有一個你的後輩,叫什麼『華山玉女』甯……寧什麼的。啊,是了,叫作寧中則。這個小姑娘倒也慷慨豪邁,是個人物,只可惜嫁了岳不群,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。」令狐沖聽他將自己的師娘叫作「小姑娘」,不禁啼笑皆非,只好不加置答,總算他對師娘頗有好評,說她是個人物。 那人問道:「小朋友,你叫什麼名字?」令狐沖道:「晚輩姓風,名叫二中。」 那人道:「華山派姓風的人,都不會差。你進來吧!我領教領教風老的劍法。」他本來稱風清揚為「老風」,後來改了口,稱為「風老」,想是令狐沖所說的言語令他頗為歡喜,言語中對風清揚也客氣了起來。 令狐沖好奇之心早已大動,亟想瞧瞧這人是怎生模樣,武功又如何高明,便道:「晚輩一些粗淺劍法,在外面唬唬人還勉強可以,到了前輩跟前,實不足一笑。但任老先生是人中龍鳳,既到此處,焉可不見?」 丹青生挨近前來,在他耳畔低聲說道:「風兄弟,此人武功十分怪異,手段又陰毒無比,你千萬要小心了。稍有不對,便立即出來。」他語聲極低,但關切之情顯是出於至誠。令狐沖心頭一動:「四莊主對我很夠義氣啊!适才我說話譏刺於他,他非但毫不記恨,反而真心關懷我的安危。」不由得暗自慚愧。 那人大聲道:「進來,進來。他們在外面鬼鬼祟祟地說些什麼?小朋友,江南四『醜』不是好人,除了叫你上當,別的決沒什麼好話,半句也信不得。」 令狐沖好生難以委決,不知到底哪一邊是好人,該當助誰才是。 黃鐘公從懷中取出另一枚鑰匙,在鐵門的鎖孔中轉了幾轉。令狐沖只道他開了鎖後,便會推開鐵門,哪知他退在一旁,黑白子走上前去,從懷中取出一枚鑰匙,在另一個鎖孔中轉了幾轉。然後禿筆翁和丹青生分別各出鑰匙,插入鎖孔轉動。令狐沖恍然省悟:「原來這位前輩的身分如此重要,四個莊主各懷鑰匙,要用四條鑰匙分別開鎖,鐵門才能打開。他江南四友有如兄弟,四個人便如是一人,難道互相還信不過嗎?」又想:「适才那位前輩言道,江南四友只不過奉命監守,有如獄卒,根本無權放他。說不定四人分掌四條鑰匙之舉,是委派他們那人所規定的。聽鑰匙轉動之聲極為窒滯,鎖孔中顯是生滿鐵銹。這道鐵門,也不知有多少日子沒打開了。」 丹青生轉過了鑰匙後,拉住鐵門搖了幾下,運勁向內一推,只聽得嘰嘰格格一陣響,鐵門向內開了數寸。鐵門一開,丹青生隨即向後躍開。黃鐘公等三人同時躍退丈許。令狐沖不由自主地也退了幾步。 那人呵呵大笑,說道:「小朋友,他們怕我,你卻又何必害怕?」 令狐沖道:「是。」走上前去,伸手向鐵門上推去。只覺門樞中鐵銹生得甚厚,花了好大力氣才將鐵門推開兩尺,一陣黴氣撲鼻而至。丹青生走上前來,將兩柄木劍遞了給他。令狐沖拿在左手之中。禿筆翁道:「兄弟,你拿盞油燈進去。」從牆壁上取下一盞油燈。令狐沖伸右手接了,走入室中。 只見那囚室不過丈許見方,靠牆一榻,榻上坐著一人,長須垂至胸前,鬍子滿臉,再也瞧不清他面容,頭髮鬚眉盡為深黑,全無斑白。令狐沖躬身說道:「晚輩今日有幸拜見任老前輩,還望多加指教。」那人笑道:「不用客氣,你來解我寂寞,可多謝你啦。」令狐沖道:「不敢。這盞燈放在榻上吧?」那人道:「好!」卻不伸手來接。 令狐沖心想:「囚室如此窄小,如何比劍?」當下走到榻前,放下油燈,隨手將向問天交給他的紙團和硬物輕輕塞入那人手中。 那人微微一怔,接過紙團,朗聲說道:「喂,你們四個傢伙,進不進來觀戰?」黃鐘公道:「地勢狹隘,容身不下。」那人道:「好!小朋友,帶上了門。」令狐沖道:「是!」轉身將鐵門推上。那人站起身來,身上發出一陣輕微的嗆啷之聲,似是一根根細小的鐵鍊自行碰撞做聲。他伸出右手,從令狐沖手中接過一柄木劍,歎道:「老夫十餘年不動兵刃,不知當年所學的劍法還記不記得。」 令狐沖見他手腕上套著個鐵圈,圈上連著鐵鍊通到身後牆壁之上,再看他另一隻手和雙足,也都有鐵鍊和身後牆壁相連,一瞥眼間,見四壁青油油地發出閃光,原來四周牆壁均是鋼鐵所鑄,心想他手足上的鏈子和銬鐐想必也都是純鋼之物,否則這鏈子不粗,難以系住他這等武學高人。 那人將木劍在空中虛劈一劍,這一劍自上而下,只不過移動了兩尺光景,但斗室中竟嗡嗡之聲大作。令狐沖贊道:「老前輩,好深厚的功力!」 那人轉過身去,令狐沖隱約見到他已打開紙團,見到所裹的硬物,在閱讀紙上的字跡。令狐沖退了一步,將腦袋擋住鐵門上的方孔,使得外邊四人瞧不見那人的情狀。那人將鐵鍊弄得當當發聲,身子微微發顫,似是讀到紙上的字後極為激動,但片刻之間,便轉過身來,眼中陡然精光大盛,說道:「小朋友,我雙手雖行動不便,未必便勝不了你!」 令狐沖道:「晚輩末學後進,自不是前輩對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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