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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 傾心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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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狐沖叫道:「有話好說,你們四個大男人,圍攻一位年老婆婆,成什麼樣子?」 黃國柏冷笑道:「年老婆婆!嘿嘿,這小子睜著眼睛說夢話。她……」一語未畢,只聽得方生叫道:「國柏,留神!」黃國柏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似是受傷不輕。 令狐沖心下駭然:「這婆婆好厲害的武功!适才方生大師以袖風擊斷樹木,內力強極,可是那婆婆以一敵四,居然還占到上風。」跟著覺月也一聲大叫,方便鏟脫手飛出,越過令狐沖頭頂,落在數丈之外。地下晃動的黑影這時已少了兩個,黃國柏和覺月都已倒下,只方生和辛國梁二人仍在和那婆婆相鬥。 方生說道:「善哉!善哉!你下手如此狠毒,連殺我師侄三人。老衲不能再手下留情,只好全力和你周旋一番了。」啪啪啪幾下急響,顯是方生大師已使上了兵刃,似是木棒木棍之屬。令狐沖覺得背後的勁風越來越淩厲,逼得他不斷向前邁步。 方生大師一用到兵刃,果然是非同小可,戰局當即改觀。令狐沖隱隱聽到那婆婆的喘息之聲,似乎已有些內力不濟。方生大師道:「拋下兵刃!我也不來難為你,你隨我去少林寺,稟明方丈師兄,請他發落。」那婆婆不答,向辛國梁急攻數招。辛國梁抵擋不住,跳出圈子,待方生大師接過。辛國梁定了定神,舞動長劍,又攻了上去。 又鬥片刻,但聽得兵刃撞擊之聲漸緩,勁風卻越來越響。方生大師說道:「你內力非我之敵,我勸你快拋下兵刃,跟我去少林寺,再支持得一會,你非受沉重內傷不可。」那婆婆哼了一聲,突然間「啊」的一聲呼叫,令狐沖後頸中覺得有些水點濺了過來,伸手一摸,只見手掌中血色殷然,濺到頭頸中的竟是血滴。方生大師又道:「善哉,善哉!你已受了傷,更加支撐不住了。我一直手下留情,你該當知道。」辛國梁怒道:「這婆娘是邪魔妖女,師叔快下手斬妖,給三位師弟報仇。對付妖邪,豈能慈悲?」 耳聽得那婆婆呼吸急促,腳步踉蹌,隨時都能倒下,令狐沖心道:「婆婆叫我隨伴,原是要我保護她,此時她身遭大難,我豈可不理?雖方生大師是位有道高僧,那姓辛的也是個直爽漢子,終不成讓婆婆傷在他們的手下!」刷的一聲,抽出了長劍,朗聲說道:「方生大師,辛前輩,請你們住手,否則晚輩可要得罪了。」 辛國梁喝道:「妖邪之輩,一併誅卻!」呼的一劍,向令狐沖背後刺來。令狐沖生怕見到婆婆,不敢轉身,只往旁一讓。那婆婆叫道:「小心!」令狐沖這麼一側身,辛國梁的長劍跟著也斜著刺至。猛聽得辛國梁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身子飛了起來,從令狐沖左肩外斜斜向外飛出,摔在地下,也是一陣抽搐,便即斃命,不知如何,竟遭了那婆婆的毒手。 便在此時,砰的一聲響,那婆婆中了方生大師一掌,向後摔入灌木叢中。 令狐沖大驚,叫道:「婆婆,婆婆,你怎麼了?」那婆婆在灌木叢中低聲呻吟。令狐沖知她未死,稍覺放心,側身挺劍向方生刺去,這一劍的去勢方位巧妙已極,逼得方生向後躍開。令狐沖跟著又是一劍,方生舉兵刃一擋,令狐沖縮回長劍,已和方生大師面對著面,見他所用兵刃原來是根三尺來長的舊木棒。他心頭一怔:「沒想到他的兵刃只是這麼一根短木棒。這位少林高僧內力太強,我若不以劍術將他制住,婆婆無法活命。」當即上刺一劍,下刺一劍,跟著又上刺兩劍,都是風清揚所授的劍招。 方生大師登時臉色大變,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令狐沖不敢稍有停留,自己沒絲毫內力,只要有半點空隙給對方的內力攻來,自己固然立斃,那婆婆也會給他擒回少林寺處死,當下心中一片空明,將「獨孤九劍」諸般奧妙變式,任意所之地使了出來。 這「獨孤九劍」劍法精妙無比,令狐沖雖內力已失,而劍法中的種種精微之處亦尚未全部領悟,但饒是如此,也已逼得方生大師不住倒退。令狐沖只覺胸口熱血上湧,手臂酸軟難當,使出去的劍招越來越弱。 方生猛地裏大喝一聲:「撤劍!」左掌按向令狐沖胸口。 令狐沖此時精疲力竭,一劍刺出,劍到中途,手臂便即下沉。他長劍下沉,仍刺了出去,去勢卻已略慢,方生大師左掌飛出,已按中他胸口,勁力不吐,問道:「你這獨孤九劍……」便在此時,令狐沖長劍劍尖也已刺入他胸口。 令狐沖對這少林高僧甚是敬仰,但覺劍尖和對方肌膚相觸,急忙用力一收,將劍縮回,這一下用力過巨,身子後仰,坐倒在地,口中噴出鮮血。 方生大師按住胸膛傷口,微笑道:「好劍法!少俠如不是劍下留情,老衲的性命早已不在了。」他卻不提自己掌下留情,說了這句話後不住咳嗽。令狐沖雖及時收劍,長劍終於還是刺入了他胸膛寸許,受傷不輕。令狐沖道:「冒……冒犯了……前輩。」 方生大師道:「沒想到華山風清揚前輩的劍法,居然世上尚有傳人。老衲當年曾受過風前輩的大恩,今日之事,老衲……老衲沒法自作主張。」慢慢伸手到僧袍中摸出一個紙包,打了開來,裏面有兩顆龍眼大小的藥丸,說道:「這是少林寺的療傷靈藥,你服下一丸。」微一遲疑,又道,「另一丸給了那女子。」 令狐沖道:「晚輩的傷治不好啦,還服什麼藥!另一顆大師你自己服吧。」 方生大師搖了搖頭,道:「不用。」將兩顆藥丸放在令狐沖身前,瞧著覺月、辛國梁等四具屍體,神色淒然,舉起手掌,輕聲誦念「往生咒」,漸漸地容色轉和,到後來臉上竟似籠罩了一層聖光,當真唯有「大慈大悲」四字,方足形容。 令狐沖只覺頭暈眼花,實難支援,於是拾起兩顆藥丸,服了一顆。 方生大師念畢經文,向令狐沖道:「少俠是風前輩『獨孤九劍』的傳人,決不會是妖邪一派,你俠義心腸,按理不應橫死。只是你身上內傷十分怪異,非藥石可治,須當修習高深內功,方能保命。依老衲之見,你隨我去少林寺,由老衲懇求掌門師兄,將少林派至高無上的內功心法相授,當能療你內傷。」他咳嗽了幾聲,又道:「修習這門內功,講究緣法,老衲卻於此無緣。少林派掌門師兄胸襟廣大,或能與少俠有緣,傳此心法。」 令狐沖道:「多謝大師好意,待晚輩護送婆婆到達平安的所在,倘若僥倖未死,當來少林寺拜見大師和掌門方丈。」方生臉現詫色,道:「你……你叫她婆婆?少俠,你是名門正派高弟,不可和妖邪一流為伍。老衲好言相勸,少俠還須三思。」令狐沖道:「男子漢一言既出,豈能失信於人?」 方生大師歎道:「好!老衲在少林寺等候少俠到來。」向地下四具屍體看了一眼,說道:「四具臭皮囊,葬也罷,不葬也罷,離此塵世,一了百了。」轉身緩緩邁步而去。 令狐沖坐在地下只是喘息,全身酸痛,動彈不得,問道:「婆婆,你……你還好吧?」 只聽得身後簌簌聲響,那婆婆從灌木叢中出來,說道:「死不了!你跟這老和尚去吧。他說能療你內傷,少林派內功心法當世無匹,你為什麼不去?」 令狐沖道:「我說過護送婆婆,自然護送到底。」那婆婆道:「你身上有傷,還護送什麼?」令狐沖笑道:「你也有傷,大家走著瞧吧!」那婆婆道:「我是妖邪外道,你是名門弟子,跟我混在一起,沒的敗壞了你名門弟子的名譽。」令狐沖道:「我本來就沒名譽,管他旁人說甚短長?婆婆,你待我極好,令狐沖可不是不知好歹之人。你此刻身受重傷,我倘若舍你而去,還算是人麼?」 那婆婆道:「倘若我此刻身上無傷,你便舍我而去了,是不是?」令狐沖一怔,笑道:「婆婆倘若不嫌我後生無知,要我相伴,令狐沖便在你身畔談談說說。就只怕我這人生性粗魯,任意妄為,過不了幾天,婆婆便不願跟我說話了。」那婆婆嗯了一聲。 令狐沖回過手臂,將方生大師所給的那顆藥丸遞了過去,說道:「這位少林高僧當真了不起,婆婆,你殺他門下弟子四人,他反而省下治傷靈藥給你,寧可自己不服。他剛才跟你相鬥,只怕也未出全力。」那婆婆怒道:「呸!他未出全力,怎地又將我打傷了?這些人自居名門正派,假惺惺地冒充好人,我才不瞧在眼裏呢。」令狐沖道:「婆婆,你把這顆藥服下吧。我服了之後,確是覺得胸腹間舒服了些。」那婆婆應了一聲,卻不來取。 令狐沖道:「婆婆……」那婆婆道:「眼前只有你我二人,怎地『婆婆,婆婆』的叫個不休?少叫幾句成不成?」令狐沖笑道:「是。少叫幾句,有什麼不成?你怎麼不服藥丸?」那婆婆道:「你既說少林派的療傷靈丹好,說我給你的傷藥不好,那你何不將老和尚這顆藥一併吃了?」令狐沖道:「啊喲,我幾時說過你的傷藥不好,那不是冤枉人嗎?再說,少林派的傷藥好,正是要你服了,可以早些有力氣走路。」那婆婆道:「你嫌陪著我氣悶,是不是?那你自己儘管走啊,我又沒留著你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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