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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 灌藥(4)


  老祖二人又對望一眼,齊道:「公子爺要綁,我們自然不敢反抗。」老頭子端過兩隻椅子,又取了七八條粗索來。兩人先用繩索將自己雙足在椅腳上牢牢縛住,然後雙手放在背後,說道:「公子請綁。」均想:「這位少年未必真要綁我們出氣,多半是開開玩笑。」

  哪知令狐沖取過繩索,當真將二人雙手反背牢牢縛住,提起老頭子的尖刀,說道:「我內力已失,不能用手指點穴,又怕你們運力掙扎,只好用刀柄敲打,封了你二人的穴道。」當下倒轉尖刀,用刀柄在二人的環跳、天柱、少海等處穴道中用力敲擊,封住了二人穴道。老頭子和祖千秋面面相覷,大為詫異,不自禁生出恐懼之情,不知令狐沖用意何在。只聽他說道:「你們在這裏等一會。」轉身出廳。

  令狐沖握著尖刀,走到那少女的房外,咳嗽一聲,說道:「老……唔,姑娘,你身子怎樣?」他本待叫她「老姑娘」,但想這少女年紀輕輕,雖然姓老,稱之為「老姑娘」總不大妥當。那少女「嗯」的一聲,並不回答。

  令狐沖掀開棉帷,走進房去,只見她兀自坐著,靠在枕墊之上,半睡半醒,雙目微睜。令狐沖走近兩步,見她臉上肌膚便如透明一般,淡黃的肌肉下現出一條條青筋,似乎可見到血管中血液隱隱流動。房中寂靜無聲,風息全無,好似她體內鮮血正在一滴滴地凝結成膏,她呼出來的氣息,呼出一口便少了一口。

  令狐沖心道:「這姑娘本來可活,卻給我誤服丹藥而害了她。我反正是要死了,多活幾天,少活幾天,又有什麼分別?」取過一隻瓷碗放在幾上,伸出左腕,右手舉刀在腕脈上橫斬一刀,鮮血泉湧,流入碗中。他見老頭子先前取來的那盆熱水仍在冒氣,當即放下尖刀,右手抓些熱水淋上傷口,使得傷口鮮血不致迅速凝結。頃刻間鮮血已注滿了大半碗。

  那少女迷迷糊糊中聞到一陣血腥氣,睜開眼來,突然見到令狐沖手腕上鮮血直淋,一驚之下,大叫了一聲。

  令狐沖見碗中鮮血將滿,端到那姑娘床前,就在她嘴邊,柔聲道:「快喝了,血中含有靈藥,能治你的病。」那姑娘道:「我……我怕,我不喝。」令狐沖流了一碗血後,只覺腦中空蕩蕩的,四肢軟弱無力,心想:「她害怕不喝,這血豈不是白流了?」左手抓過尖刀,喝道:「你不聽話,我便一刀殺了你。」將尖刀刀尖直抵到她喉頭。

  那姑娘怕了起來,只得張嘴將一碗鮮血一口口地都喝了下去,幾次煩惡欲嘔,看到令狐沖的尖刀閃閃發光,竟嚇得不敢作嘔。

  令狐沖見她喝幹了一碗血,自己腕上傷口鮮血漸漸凝結,心想:「我服了老頭子的『續命八丸』,從血液中進入這姑娘腹內的,只怕還不到十分之一,待我大解小解之後,不免所失更多,須得儘早再喂她幾碗鮮血,直到我不能動彈為止。」當下再割右手腕脈,放了大半碗鮮血,又去喂那姑娘。

  那姑娘皺起了眉頭,求道:「你……你別逼我,我真的不行了。」令狐沖道:「不行也得行,快喝,快。」那姑娘勉強喝了幾口,喘了一會氣,說道:「你……你為什麼這樣?你這樣做,好傷自己身子。」令狐沖苦笑道:「我傷身子打什麼緊,我只要你好。」

  桃枝仙和桃實仙給老頭子所裝的漁網所縛,越出力掙扎,漁網收得越緊,到得後來,兩人手足便想移動數寸也已有所不能。兩人身不能動,耳目卻仍靈敏,口中更爭辯不休。當令狐沖將老祖二人縛住後,桃枝仙猜他定要將二人殺了,桃實仙則猜他一定先來釋放自己兄弟。哪知二人白爭了一場,所料全然不中,令狐沖卻走進了那姑娘房中。

  那姑娘的閨房密不通風,二人在房中說話,只隱隱約約地傳了一些出來。桃枝仙、桃實仙、岳不群、老頭子、祖千秋五人內力都甚了得,但令狐沖在那姑娘房中幹什麼,五人只好隨意想像,突然間聽得那姑娘尖聲大叫,五人臉色登時都為之大變。

  桃枝仙道:「令狐沖一個大男人,走到人家閨女房中去幹什麼?」桃實仙道:「你聽!那姑娘害怕之極,說道:『我……我怕!』令狐沖說:『你不聽話,我便一刀殺了你。』他說『你不聽話』,令狐衝要那姑娘聽什麼話?」桃枝仙道:「那還有什麼好事?自然是強迫那姑娘做他老婆。」桃實仙道:「哈哈,可笑之極!那矮冬瓜胖皮球的女兒,當然也是矮冬瓜胖皮球,令狐沖為什麼要逼她做老婆?」桃枝仙道:「蘿蔔青菜,各人所愛!說不定令狐沖特別喜歡肥胖女子,一見肥女,便即魂飛天外。」桃實仙道:「啊喲!你聽,你聽!那肥女求饒了,說什麼『你別逼我,我真的不行了。』」桃枝仙道:「不錯。令狐沖這小子卻霸王硬上弓,說道:『不行也得行,快,快!』」

  桃實仙道:「為什麼令狐沖叫她快些,快什麼?」桃枝仙道:「你沒娶過老婆,是童男之身,自然不懂!」桃實仙道:「難道你就娶過了,不害臊!」桃枝仙道:「你明知我沒娶過,幹嗎又來問我?」桃實仙大叫:「喂,喂,老頭子,令狐沖在逼你女兒做老婆,你幹嗎見死不救?」桃枝仙道:「你管什麼閒事?你又怎知那肥女要死,世上有多少女人做了老婆,她們又不死?她女兒名叫『老不死』,怎麼會死?」

  老頭子和祖千秋給縛在椅上,又給封了穴道,聽得房中老姑娘驚呼和哀求之聲,二人面面相覷,不知如何是好。二人心下本已起疑,聽得桃谷二仙在院子中大聲爭辯,更無懷疑。

  祖千秋道:「老兄,這件事非阻止不可,沒想到令狐沖公子如此好色,只怕要闖大禍。」老頭子道:「唉,糟蹋了我不死孩兒,那還罷了,卻……卻太也對不起人家。」祖千秋道:「你聽,你聽。你的不死姑娘對他生了情意,她說:『你這樣做,好傷自己身子。』令狐沖說什麼?你聽到沒有?」老頭子道:「他說:『我傷身子打什麼緊?我只要你好!』他奶奶的,這兩個小傢伙。」祖千秋哈哈大笑,說道:「老兄,恭喜,恭喜!」老頭子怒道:「恭你奶奶個喜!」祖千秋笑道:「你何必發怒?恭喜你得了個好女婿!」

  老頭子大叫一聲,喝道:「別胡說!這件事傳揚出去,你我還有命麼?」他說這兩句話時,聲音中含著極大驚恐。祖千秋道:「是,是!」聲音卻也打顫了。

  岳不群身在牆外樹上,隔著更遠,雖運起了「紫霞神功」,也只聽到一鱗半爪,最初一聽到令狐沖強迫那姑娘,便想沖入房中阻止,但轉念一想,這些人連令狐沖在內,個個詭秘怪異,不知有什麼圖謀,還是不可魯莽,以靜觀其變為是,當下運功繼續傾聽。桃谷二仙和老祖二人的說話不絕傳入耳中,只道令狐沖當真乘人之危,對那姑娘大肆非禮,後來再聽老祖二人的對答,心想令狐沖瀟灑風流,那姑娘多半與乃父相像,是個胖皮球般的醜女,則失身之後對其傾倒愛慕,亦毫不出奇,不禁連連搖頭。

  忽聽得那姑娘又尖叫道:「別……別……這麼多血,求求你……」

  突然牆外有人叫道:「老頭子,桃谷四鬼給我撇掉啦。」波的一聲輕響,有人從牆外躍入,推門進內,正是那個手持白幡去逗引桃谷四仙的漢子。

  他見老頭子和祖千秋都給綁在椅上,吃了一驚,叫道:「怎麼啦!」右手一翻,掌中已多了一柄精光燦然的匕首,手臂幾下揮舞,已將兩人手足上所綁的繩索割斷。

  房中那姑娘又尖聲驚叫:「你……你……求求你……不能再這樣了。」

  那漢子聽她叫得緊急,驚道:「是老不死姑娘!」向房門沖去。

  老頭子一把拉住了他手臂,喝道:「不可進去!」那漢子一怔之下,停住了腳步。

  只聽得院子中桃枝仙道:「我想矮冬瓜得了令狐沖這樣一個女婿,定然歡喜得緊。」桃實仙道:「令狐沖快要死了,一個半死半活的女婿,得了有什麼歡喜?」桃枝仙道:「他女兒也快死了,一對夫妻一般的半死半活。」桃實仙問道:「哪個死?哪個活?」桃枝仙道:

  「那還用問?自然是令狐沖死。老不死姑娘名叫老不死,怎麼會死?」桃實仙道:「這也未必。難道名字叫什麼,便真的是什麼?如果天下人個個叫老不死,便個個都老而不死了?咱們練武功還有什麼用?」

  兩兄弟爭辯聲中,猛聽得房中砰的一聲,什麼東西倒在地下。老姑娘又叫了起來,聲音雖然微弱,卻充滿了驚惶之意,叫道:「爹,爹!快來!」

  老頭子聽得女兒呼叫,搶進房去,只見令狐沖倒在地下,一隻瓷碗合在胸口,上身全是鮮血,老姑娘斜倚在床,嘴邊也都是血。祖千秋和那漢子站在老頭子身後,望望令狐沖,望望老姑娘,滿腹都是疑竇。

  老姑娘道:「爹,他……他在自己手上割了許多血出來,逼我喝了兩碗……他……他還要割……」

  老頭子這一驚更加非同小可,忙俯身扶起令狐沖,只見他雙手腕脈處各有傷口,鮮血兀自汩汩流個不住。老頭子急沖出房,取了金創藥來,心慌意亂之下,雖在自己屋中,還是額頭在門框邊上撞得腫起了一個大瘤,門框卻給他撞塌了半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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