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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 灌藥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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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剛要上船,岸邊一個圓圓的人形忽然滾將過來,一把抓住了令狐沖的胸口,叫道:「跟我去!」正是那個肉球一般的矮胖子。令狐沖被他抓住,全無招架之力。 忽然呼的一聲響,屋角邊又有一人沖了出來,飛腳向肉球人踢去,卻是桃枝仙。原來他追出十餘丈,想到兄弟桃實仙留在船上,可別給那他媽的什麼「鍾馗爺爺」捉了去,當即奔回守護,待見肉球人擒了令狐沖,便挺身來救。 肉球人立即放下令狐沖,身子一晃,已鑽入船艙,躍到桃實仙床前,右足伸出,作勢往他胸膛上踏去。桃枝仙大驚,叫道:「勿傷我兄弟。」肉球人道:「老頭子愛傷便傷,你管得著嗎?」桃枝仙如飛般縱入船艙,連人帶床板,將桃實仙抱在手中。 那肉球人其實只是要將他引開,反身上岸,又已將令狐沖抓住,扛在肩上,飛奔而去。 桃枝仙立即想到,平一指吩咐他們五兄弟照料令狐沖,他給人擒去,日後如何交代?平大夫非叫他們殺了桃實仙不可。但如放下桃實仙不顧,又怕他傷病之中無力抗禦來襲敵人,當即雙臂將他橫抱,隨後追去。 岳不群向妻子打個手勢,說道:「你照料眾弟子,我瞧瞧去。」岳夫人點了點頭。二人均知眼下強敵環伺,倘若夫婦同去追敵,只怕滿船男女弟子都會傷于敵手。 肉球人的輕功本來遠不如桃枝仙,但他將令狐沖扛在肩頭,全力奔跑,桃枝仙卻惟恐碰損桃實仙的傷口,雙臂橫抱了他,穩步疾行,便追趕不上。岳不群展開輕功,漸漸追上,只聽得桃枝仙大呼小叫,要肉球人放下令狐沖,否則決計不和他善罷罷休。 桃實仙身子雖動彈不得,一張嘴可不肯閑著,不斷和桃枝仙爭辯,說道:「三哥啊,大哥他們不在這裏,你就是追上了這肉球,也沒法奈何得了他。那麼決不和他善罷罷休什麼的,也不過虛聲恫嚇而已。」桃枝仙道:「就算虛聲恫嚇,也有嚇阻敵人之效,總之比不嚇為強。」桃實仙道:「我看這肉球奔跑迅速,腳下絲毫沒慢了下來,『嚇阻』二字中這個『阻』字,未免不大妥當。」桃枝仙道:「他眼下還沒慢,過得一會,便慢下來啦。」桃實仙道:「那麼是拖慢了他,而不是阻擋他,因此是『嚇拖』不是『嚇阻』。」桃枝仙道:「總之這『嚇』字便不錯。」他手中抱著人,嘴裏爭辯不休,腳下竟絲毫不緩。 三人一條線般向東北方奔跑,道路漸漸崎嶇,走上了一條山道。岳不群突然想起:「別要這肉球人在山裏埋伏高手,引我入伏,大舉圍攻,那可兇險得緊。」停步微一沉吟,只見肉球人已抱了令狐沖走向山坡上一間瓦屋,越牆而入。岳不群四下察看,又即追上。 桃枝仙抱著桃實仙也即越牆而入,驀地裏一聲大叫,顯是中伏受困。 岳不群欺到牆邊,只聽桃實仙道:「我早跟你說,叫你小心些,你瞧,現下給人家用漁網縛了起來,像是一條大魚,有什麼光彩?」桃枝仙道:「第一,是兩條大魚,不是一條大魚。第二,你幾時叫我小心些?」桃實仙道:「小時候我和你一起去偷人家院子裏樹上的石榴,我叫你小心些,難道你忘了?」桃枝仙道:「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,跟眼前的事有什麼相干?」桃實仙道:「當然相干。那一次你不小心,摔了下去,給人家捉住了,揍了一頓,後來大哥、二哥、四哥他們趕到,才將那一家人殺得乾乾淨淨。這一次你又不小心,又給人家捉住了。」桃枝仙道:「那有什麼要緊?最多大哥、二哥他們一齊趕到,又將這家人殺得乾乾淨淨。」 那肉球人冷冷地道:「你桃谷二鬼轉眼便死,還在這裏想殺人。不許說話,好讓我耳根清淨些。」只聽得啪啪兩響,聲音清脆,似是肉球人打了桃枝仙和桃實仙重重一個耳光,嚇得他二人暫且不敢出聲,免吃眼前虧。 岳不群側耳傾聽,牆內好半天沒聲息,繞到圍牆之後,見牆外有株大棗樹,輕輕躍上棗樹,向牆內望去,見裏面是間小小瓦屋,和圍牆相距約有一丈。他想桃枝仙躍入牆內即給漁網縛住,多半這一丈的空地上裝有機關埋伏,當下隱身在棗樹枝葉濃密之處,運起「紫霞神功」,凝神傾聽。 那肉球人將令狐沖放在椅上,低沉著聲音問道:「你到底是祖千秋那老賊的什麼人?」令狐沖道:「祖千秋這人,今兒我還是第一次見到,他是我什麼人了?」肉球人怒道:「事到如今,還在撒謊!你已落入我的掌握,我要你死得慘不堪言。」 令狐沖笑道:「你的靈丹妙藥給我無意中吃在肚裏,你自然要大發脾氣。只不過你的丹藥實在不見得有什麼靈妙,我服了之後,不生半點效驗。」肉球人怒道:「見效哪有這樣快的?常言道病來似山倒,病去如抽絲。這藥力須得在十天半月之後,這才慢慢見效。」令狐沖道:「那麼咱們過得十天半月,再看情形吧!」肉球人怒道:「看你媽的屁!你偷吃了我的『續命八丸』,老頭子非立時殺了你不可。」令狐沖笑道:「你即刻殺我,我的命便沒有了,可見你的『續命八丸』毫無續命之功。」肉球人道:「是我殺你,跟『續命八丸』全不相干。」令狐沖歎道:「你要殺我,儘管動手,反正我全身無力,毫無抗禦之能。」 肉球人道:「哼,你想痛痛快快地死,可沒這麼容易!我先得問個清楚。他奶奶的,祖千秋是我老頭子幾十年的老朋友,這一次居然賣友,其中定然別有原因。你華山派在我『黃河老祖』眼中,不值半文錢,他當然並非為了你是華山派的弟子,才盜了我的『續命八丸』給你。當真奇哉怪也!」一面自言自語,一面頓足有聲,怒氣衝天。 令狐沖道:「閣下的外號原來叫做『黃河老祖』,失敬啊失敬。」肉球人怒道:「胡說八道!我一個人怎做得來『黃河老祖』?」令狐沖問道:「為什麼一個人做不來?」肉球人道:「『黃河老祖』一個姓老,一個姓祖,當然是兩個人了。連這個也不懂,真是蠢材。我老爺老頭子,祖宗祖千秋。我們兩人居於黃河沿岸,合稱『黃河老祖』。」 令狐沖問道:「怎麼一個叫老爺,一個叫祖宗?」肉球人道:「你孤陋寡聞,不知世上有姓老、姓祖之人。我姓老,單名一個『爺』字,字『頭子』,人家不是叫我老爺,便叫我老頭子……」令狐沖忍不住笑出聲來,問道:「那個祖千秋,便姓祖名宗了?」 肉球人老頭子道:「是啊。」他頓了一頓,奇道:「咦!你不知祖千秋的名字,如此說來,或許真的跟他沒什麼相干。啊喲,不對,你是不是祖千秋的兒子?」令狐沖更是好笑,說道:「我怎麼會是他的兒子?他姓祖,我複姓令狐,怎拉扯得上一塊?」 老頭子喃喃自語:「真是古怪。我費了無數心血,偷搶拐騙,才配製成了這『續命八丸』,原是要用來治我寶貝乖女兒之病的,你既不是祖千秋的兒子,他幹嗎要偷了我這丸藥給你服下?」 令狐沖這才恍然,說道:「原來老先生這些丸藥,是用來治令愛之病的,卻給在下誤服了,當真萬分過意不去。不知令愛患了什麼病,何不請『殺人名醫』平大夫設法醫治?」 老頭子呸呸連聲,說道:「『世上有人病難治,就須求教平一指。』老頭子身在開封,豈有不知?他有個規矩,治好一人,須得殺一人抵命。我怕他不肯治我女兒,先去將他老婆家中一家五口盡數殺了,他才不好意思,不得不悉心為我女兒診斷,查出我女兒在娘胎之中便已有了這怪病,於是開了這張『續命八丸』的藥方出來。否則我怎懂得采藥制煉的法子?」 令狐沖愈聽愈奇,道:「前輩既去請平大夫醫治令愛,又怎能殺了他岳家的全家?」 老頭子道:「你這人笨得要命,不點不透。平一指仇家本來不多,這幾年來又早被他的病人殺得精光了。平一指生平最恨之人是他岳母,只因他怕老婆,不便親自殺他岳母,也不好意思派人代殺。老頭子跟他是鄉鄰,大家武林一脈,怎不明白心意?於是由我出手代勞。我殺了他岳母全家之後,平一指十分歡喜,這才悉心診治我女兒之病。」 令狐沖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其實前輩的丹藥雖靈,對我的疾病卻不對症。不知令愛病勢現下如何,重新再覓丹藥,可來得及嗎?」 老頭子怒道:「我女兒最多再拖得一年半載,便一命嗚呼了,又怎來得及去再覓這等靈丹妙藥?現下無可奈何,只有死馬當做活馬醫了。」 他取出幾根繩索,將令狐沖的手足牢牢縛在椅上,撕爛他衣衫,露出了胸口肌膚。令狐沖問道:「你要幹什麼?」老頭子獰笑道:「不用心急,待會便知。」將他連人帶椅抱起,穿過兩間房,揭起棉帷,走進一間房中。 令狐沖一進房便覺悶熱異常。但見那房的窗縫都用綿紙糊住,密不通風,房中生著兩大盆炭火,床上布帳低垂,滿房都是藥氣。 老頭子將椅子在床前一放,揭開帳子,柔聲道:「不死好孩兒,今天覺得怎樣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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