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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 學琴(6)


  王伯奮在旁一直靜聽不語,忽然插口道:「爹,鄭州八卦刀的那套四門六合刀法,不也是記在一部曲譜之中麼?」

  王元霸一怔,隨即會意,便知兒子是在信口開河,鄭州八卦刀的掌門人莫星與洛陽金刀王家是數代姻親,他八卦刀門中可並沒什麼四門六合刀法,但料想華山派只專研劍法,別派中有沒有這樣一門刀法,岳不群縱然淵博,也未必能盡曉,當即點頭道:「不錯,不錯,幾年前莫親家還提起過這件事。曲譜中記以刀法劍法,那是常有之事,一點也不足為奇。」

  令狐沖冷笑道:「既然不足為奇,那麼請教王老爺子,這兩部曲譜中所記的劍法,卻是怎麼一副樣子。」

  王元霸長歎一聲,說道:「這個……唉,我女婿既已逝世,這曲譜中的秘奧,世上除了老弟一人之外,只怕再也沒第二人明白了。」

  令狐沖若要辯白,原可說明《笑傲江湖》一曲的來歷,但這一來可牽涉重大,不得不說到衡山派莫大先生如何殺死大嵩陽手費彬,師父知道此曲與魔教長老曲洋有關,勢必將之毀去,那麼自己受人所托,便不能忠人之事了。當下強忍怒氣,說道:「這位易師爺說道,東城有一位綠竹翁精於音律,何不拿這曲譜去請他品評一番。」

  王元霸搖頭道:「這綠竹翁為人古怪之極,瘋瘋癲癲的,這種人的話,怎能信得?」

  岳夫人道:「此事終須問個水落石出,沖兒是我們弟子,平之也是我們弟子,我們不能有所偏袒,到底誰是誰非,不妨去請那位綠竹翁評評這個道理。」她不便說這是令狐沖和金刀王家的爭執,而將爭端的一造換作了林平之,又道:「易師爺,煩你派人用轎子去接了這位綠竹翁來如何?」

  易師爺道:「這老人家脾氣古怪得緊,別人有事求他,倘若他不願過問的,便是上門磕頭,也休想得他理睬,但如他要插手,便推也推不開。」

  岳夫人點頭道:「這倒是我輩中人,想來這位綠竹翁是武林中的前輩了。師哥,咱們可孤陋寡聞得緊。」

  王元霸笑道:「那綠竹翁是個篾匠,只會編竹籃,打篾席,哪裏是武林中人了?只是他彈得好琴,吹得好簫,又會畫竹,很多人出錢來買他的畫兒,算是個附庸風雅的老匠人,因此地方上對他倒也有幾分看重。」

  岳夫人道:「如此人物,來到洛陽可不能不見。王老爺子,便請勞動你大駕,咱們同去拜訪一下這位風雅的篾匠如何?」

  眼見岳夫人之意甚堅,王元霸不能不允,只得帶同兒孫,和岳不群夫婦、令狐沖、林平之、岳靈珊等人同赴東城。

  易師爺在前領路,經過幾條小街,來到一條窄窄的巷子之中。巷子盡頭,好大一片綠竹叢,迎風搖曳,雅致天然。

  眾人剛踏進巷子,便聽得琴韻丁冬,有人正在撫琴,小巷中一片清涼寧靜,和外面的洛陽城宛然是兩個世界。岳夫人低聲道:「這位綠竹翁好會享清福啊!」

  便在此時,錚的一聲,一根琴弦忽爾斷絕,琴聲也便止歇。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:「貴客枉顧蝸居,不知有何見教。」易師爺道:「竹翁,有一本奇怪的琴譜簫譜,要請你老人家的法眼鑒定鑒定。」綠竹翁道:「有琴譜簫譜要我鑒定?嘿嘿,可太瞧得起老篾匠啦。」

  易師爺還未答話,王家駒搶著朗聲說道:「金刀王家王老爺子過訪。」他抬了爺爺的招牌出來,料想爺爺是洛陽城中響噹噹的角色,一個老篾匠非立即出來迎接不可。哪知綠竹翁冷笑道:「哼,金刀銀刀,不如我老篾匠的爛鐵刀有用。老篾匠不去拜訪王老爺,王老爺也不用來拜訪老篾匠。」王家駒大怒,大聲道:「爺爺,這老篾匠是個不明事理的渾人,見他作甚?咱們不如回去吧!」

  岳夫人道:「既然來了,請綠竹翁瞧瞧這部琴譜簫譜,卻也不妨。」

  王元霸「嘿」了一聲,將曲譜遞給易師爺。易師爺接過,走入了綠竹叢中。

  只聽綠竹翁道:「好,你放下吧!」易師爺道:「請問竹翁,這真的是曲譜,還是什麼武功秘訣,故意寫成了曲譜模樣?」綠竹翁道:「武功秘訣?虧你想得出!這當然是琴譜了。嗯……」接著只聽得琴聲響起,幽雅動聽。

  令狐沖聽了片刻,記得這正是當日劉正風與曲洋所奏的曲子,人亡曲在,不禁淒然。

  彈不多久,突然間琴音高了上去,越響越高,聲音尖銳之極,錚的一聲響,斷了一根琴弦,再高了幾個音,錚的一聲,琴弦又斷了一根。綠竹翁「咦」的一聲,道:「這琴譜好生古怪,令人難以明白。」

  王元霸祖孫五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臉上均有得色。

  只聽綠竹翁道:「我試試這簫譜。」跟著簫聲便從綠竹叢中傳了出來,初時悠揚動聽,情致纏綿,但後來簫聲愈轉愈低,幾不可聞,再吹得幾個音,簫聲便即啞了,波波波的十分難聽。綠竹翁歎了口氣,說道:「易老弟,你是會吹簫的,這樣的低音如何能吹奏出來?這琴譜、簫譜未必是假,但撰曲之人卻在故弄玄虛,跟人開玩笑。你且回去,讓我仔細推敲推敲。」易師爺道:「是。」從綠竹叢中退了出來。

  王仲強道:「那劍譜呢?」易師爺道:「劍譜?啊!綠竹翁要留著,說是要仔細推敲推敲。」王仲強急道:「快去拿回來,這是珍貴無比的劍譜,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搶奪,如何能留在不相干之人手中?」易師爺應道:「是!」正要轉身再入竹叢,忽聽得綠竹翁叫道:「姑姑,怎麼你出來了?」

  王元霸低聲問道:「綠竹翁多大年紀?」易師爺道:「七十幾歲,快八十了吧!」眾人心想:「一個八十老翁居然還有姑姑,這位老婆婆怕沒一百多歲?」

  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低低應了一聲。綠竹翁道:「姑姑請看,這部琴譜可有些古怪。」那女子又嗯了一聲,琴音響起,調了調弦,停了一會,似是在將斷了的琴弦換去,又調了調弦,便奏了起來。初時所奏和綠竹翁相同,到後來越轉越高,那琴韻竟然履險如夷,舉重若輕,毫不費力地便轉了上去。

  令狐沖又驚又喜,依稀記得便是那天晚上所聽到曲洋所奏的琴韻。

  這一曲時而慷慨激昂,時而溫柔雅致,令狐沖雖不明樂理,但覺這位婆婆所奏,和曲洋所奏的曲調雖同,意趣卻大有差別。這婆婆所奏的曲調平和中正,令人聽著只覺音樂之美,卻無曲洋所奏熱血如沸的激奮。奏了良久,琴韻漸緩,似乎樂音在不住遠去,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數十丈之遙,又走到數里之外,細微幾不可再聞。

  琴音似止未止之際,卻有一二下極低極細的簫聲在琴音旁響了起來。回旋婉轉,簫聲漸響,恰似吹簫人一面吹,一面慢慢走近。簫聲清麗,忽高忽低,忽輕忽響,低到極處之際,幾個盤旋之後,又再低沉下去,雖極低極細,每個音節仍清晰可聞。漸漸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躍,清脆短促,此伏彼起,繁音漸增,先如鳴泉飛濺,繼而如群卉爭豔,花團錦簇,更夾著間關鳥語,彼鳴我和,漸漸的百鳥離去,春殘花落,但聞雨聲蕭蕭,一片淒涼肅殺之象,細雨綿綿,若有若無,終於萬籟俱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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