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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 傳劍(6)


  他心意沮喪,慢慢收劍,忽聽得陸大有的聲音叫道:「大師哥,大師哥!」叫聲甚為惶急。令狐沖一驚:「啊喲不好!田伯光那廝敗退下山,說道心有不甘,要爛纏到底,莫非他打我不過,竟把小師妹擄劫了去,向我挾持?」急忙搶到崖邊,只見陸大有提著飯籃,氣急敗壞地奔上來,叫道:「大……大師哥……大……師哥,大……事不妙。」

  令狐沖更加焦急,忙問:「怎麼?小師妹怎麼了?」陸大有縱上崖來,將飯籃在大石上一放,道:「小師妹?小師妹沒事啊。糟糕,我瞧事情不對。」令狐沖聽得岳靈珊無事,已放了一大半心,問道:「什麼事情不對?」陸大有氣喘喘地道:「師父、師娘回來啦。」令狐沖心中一喜,斥道:「呸!師父、師娘回山來了,那不是好得很麼?怎麼叫做事情不對?胡說八道!」

  陸大有道:「不,不,你不知道。師父、師娘一回來,剛坐定還沒幾個時辰,就有好幾個人拜山,嵩山、衡山、泰山三派中,都有人在內。」令狐沖道:「咱們五嶽劍派聯盟,嵩山派他們有人來見師父,那也平常得緊哪。」陸大有道:「不,不……你不知道,還有三個人跟他們一起上來,說是咱們華山派的,師父卻不叫他們師兄、師弟。」

  令狐沖微感詫異,道:「有這等事?那三個人怎生模樣?」

  陸大有道:「一個人焦黃面皮,說是姓封,叫什麼封不平。還有一個是個道人,另一個則是矮子,都叫『不』什麼的,倒真是『不』字輩的人。」

  令狐沖點頭道:「或許是本門叛徒,早就給清出了門戶的。」

  陸大有道:「是啊!大師哥料得不錯。師父一見到他們,就很不高興,說道:『封兄,你們三位早已跟華山派沒有瓜葛,又上華山來作甚?』那封不平道:『華山是你岳師兄買下來的?就不許旁人上山?是皇帝老子封給你的?』師父哼了一聲,說道:『各位要上華山遊玩,當然聽便,可是岳不群卻不是你師兄了,「岳師兄」三字,原封奉還。』那封不平道:『當年你師父行使陰謀詭計,霸佔了華山一派,這筆舊賬,今日可得算算。你不要我叫「岳師兄」,哼哼,算賬之後,你便跪在地下哀求我再叫一聲,也難求得動我呢。』」

  令狐沖「哦」了一聲,心想:「師父可真遇上了麻煩。」

  陸大有又道:「咱們做弟子的聽得都十分生氣,小師妹第一個便喝罵起來,不料師娘這次卻脾氣忒也溫和,竟不許小師妹出聲。師父顯然沒將這三人放在心上,淡淡地道:『你要算賬?算什麼賬?要怎樣算法?』那封不平大聲道:『你氣宗篡奪華山派掌門之位,已二十多年啦,到今天還做不夠?應該讓位了吧?』師父笑道:『各位大動陣仗地來到華山,卻原來想奪在下這掌門之位。那有什麼稀罕?封兄如自忖能當這掌門,在下自當奉讓。』那封不平道:『當年你師父憑著陰謀詭計,篡奪了本派掌門之位,現下我已稟明五嶽盟主左盟主,奉得旗令,來執掌華山一派。』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支小旗,展將開來,果然便是五嶽旗令。」

  令狐沖怒道:「左盟主管得未免太寬了,咱們華山派本門之事,可用不著他來管閒事。他有什麼資格能廢立華山派的掌門?」

  陸大有道:「是啊,師娘當時也就這麼說。可是嵩山派那姓陸的老頭仙鶴手陸柏,就是在衡山劉師叔府上見過的那老傢伙,卻極力給那封不平撐腰,說道華山派掌門該當由那姓封的來當,和師娘爭執不休。泰山派、衡山派那兩個人,說來氣人,也都和封不平做一夥兒。他們三派聯群結黨,來跟華山派為難來啦。就只恒山派沒人參與。大……大師哥,我瞧著情形不對,趕緊來給你報訊。」

  令狐沖叫道:「師門有難,咱們做弟子的只叫有一口氣在,說什麼也要給師父賣命。六師弟,走!」陸大有道:「對!師父見你是為他出力,一定不會怪你擅自下崖。」令狐沖飛奔下崖,說道:「師父就算見怪,也不打緊。師父是彬彬君子,不喜和人爭執,說不定真的將掌門人之位讓給了旁人,那豈不糟糕……」說著展開輕功疾奔。

  令狐沖正奔之間,忽聽得對面山道上有人叫道:「令狐沖,令狐沖,你在哪兒?」令狐沖道:「是誰叫我?」跟著幾個聲音齊聲問道:「你是令狐沖?」令狐沖道:「不錯!」

  突然間兩個人影一晃,擋在路心。山道狹窄險陡,一邊更下臨萬丈深谷,這二人突如其來地在山道上現身,突兀無比,令狐沖奔得正急,險些撞在二人身上,急忙止步,和那二人相去已不過尺許。只見這二人臉上盡是凹凹凸凸,又滿是皺紋,甚為可怖,一驚之下,轉身向後縱開丈餘,喝問:「是誰?」

  卻見背後也是兩張極其醜陋的臉孔,也是凹凹凸凸,滿是皺紋,這兩張臉和他相距更不到半尺,兩人的鼻子幾乎要碰到他鼻子,令狐沖這一驚更加非同小可,向旁踏出一步,只見山道臨谷處又站著二人,這二人的相貌與先前四人頗為相似。陡然間同時遇上這六個怪人,令狐沖心中怦怦大跳,一時手足無措。

  在這霎息之間,令狐沖已給這六個怪人擠在不到三尺見方的一小塊山道之中,前面二人的呼吸直噴到他臉上,而後頸熱呼呼的,顯是後面二人的呼吸。他忙伸手去拔劍,手指剛碰到劍柄,六個怪人各自跨上半步,往中間一擠,登時將他擠得絲毫沒法動彈。只聽得陸大有在身後大叫:「喂,喂,你們幹什麼?」

  饒是令狐沖機變百出,在這刹那之間,也不由得嚇得沒了主意。這六人如鬼如魅,似妖似怪,容顏固然可怖,行動更是詭異。令狐沖雙臂向外力振,要想推開身前二人,但兩條手臂給那二人擠住,卻哪裏推得出去?他心念電閃:「定是封不平他們一夥的惡徒。」驀地裏全身一緊,幾乎氣也喘不過來,四個怪人加緊擠攏,只擠得他骨骼格格有聲。令狐沖不敢與面前怪人眼睜睜地相對,忙閉住了雙眼,只聽得有個尖銳的聲音說道:「令狐沖,我們帶你去見小尼姑。」

  令狐沖心道:「啊喲,原來是田伯光這廝的一夥。」叫道:「你們不放開我,我便拔劍自殺!令狐沖寧死……」突覺雙臂已遭兩隻手掌牢牢握住,兩隻手掌直似鐵鉗。令狐沖空自學了獨孤九劍,卻半點施展不出,心中只是叫苦。

  只聽得又一人道:「乖乖小尼姑要見你,聽話些,你也是乖孩子。」又一人道:「死了不好,你如自殺,我整得你死去活來。」另一人道:「他死都死了,你還整得他死去活來幹嗎?」又一人道:「你要嚇他,便不可說給他聽。給他一聽見,便嚇不倒了。」先一人道:「我偏要嚇,你又待怎樣?」另一人道:「我說還是勸他聽話的好。」先一人道:「我說要嚇,便是要嚇。」另一人道:「我喜歡勸。」兩人竟爾互相爭執不休。

  令狐沖又驚又惱,聽他二人這般瞎吵,心想:「這六個怪人武功雖高,卻似乎蠢得厲害。」當即叫道:「嚇也沒用,勸也沒用,你們不放我,我可要自己咬斷舌頭自殺了。」

  突覺臉頰上一痛,已給人伸手捏住了雙頰。只聽另一個聲音道:「這小子倔強得緊,咬斷了舌頭,不會說話,小尼姑可不喜歡。」又有一人道:「咬斷舌頭便死了,豈但不會說話而已!」另一人道:「未必便死。不信你倒咬咬看。」先一人道:「我說要死,因此不咬,你倒咬咬看。」另一人道:「我為什麼要咬自己舌頭?有了,叫他來咬。」

  只聽得陸大有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顯是給那些怪人捉住了,只聽一人喝道:「你咬斷自己舌頭來試試看,死還是不死?快咬,快咬!」陸大有叫道:「我不咬,咬了一定要死。」一人道:「不錯,咬斷舌頭定然要死,連他也這麼說。」另一人道:「他又沒死,這話作不得准。」另一人道:「他沒咬斷舌頭,自然不死。一咬,便死!」

  令狐沖運勁雙臂,猛力一掙,手腕登時疼痛入骨,卻哪裏掙得動分毫?猛然間情急智生,大叫一聲,假裝暈了過去。六個怪人齊聲驚呼,捏住令狐沖臉頰的人立時鬆手。一人道:「這人嚇死啦!」又一人道:「嚇不死的,哪會如此沒用。」另一人道:「就算是死了,也不是嚇死的。」先一人道:「那麼是怎生死的?」

  陸大有只道大師哥真的給他們弄死了,放聲大哭。

  一個怪人道:「我說是嚇死的。」另一人道:「你抓得太重,是抓死的。」又一人道:「到底是怎生死的?」令狐沖大聲道:「我自閉經脈,自殺死的!」

  六怪聽他突然說話,都嚇了一跳,隨即齊聲大笑,都道:「原來沒死,他是裝死。」令狐沖道:「我不是裝死,我死過之後,又活轉來了。」一怪道:「你當真會自閉經脈?這功夫可難練得緊,你教教我。」另一怪道:「這自閉經脈之法高深得很,這小子不會的,他是騙你。」令狐沖道:「你說我不會?我倘若不會,剛才又怎會自閉經脈而死?」那怪人搔了搔頭,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可有點兒奇了。」

  令狐沖見這六怪武功雖然甚高,頭腦果然魯鈍之至,便道:「你們再不放開我,我可又要自閉經脈啦,這一次死了之後,可就活不轉了。」抓住他手腕的二怪登時鬆手,齊道:「你死不得,你要死了,大大的不妙。」令狐沖道:「要我不死也可以,你們讓開路,我有要事去辦。」擋在他身前的二怪同時搖頭,一齊搖向左,又一齊搖向右,齊聲道:「不行,不行。你得跟我去見小尼姑。」

  令狐沖睜眼提氣,身子縱起,便欲從二怪頭頂飛躍而過,不料二怪跟著躍高,動作快得出奇,兩個身子便如一堵飛牆,擋在他身前。令狐沖和二怪身子一撞,便又掉下。他身在半空之時,已伸手握住劍柄,手臂向外一掠,便欲抽劍,突然間肩頭一重,在他身後的二怪各伸一掌,分按他雙肩,他長劍只離鞘一尺,便抽不出來。按在他肩頭的兩隻手掌上各有數百斤力道,他身子登時矮了下去,別說拔劍,連站立也已有所不能。

  二怪將他按倒後,齊聲笑道:「抬了他走!」站在他身前的二怪各伸一手,抓住他足踝,便將他抬了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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