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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 傳劍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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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伯光怒道:「他媽的,我是跟你過不去。只因為我不想殺你,咱們比武,你這小子只攻不守,這才占盡了便宜,你自己說,這公道不公道?倘若我不讓你哪,三十招之內硬砍下了你腦袋。哼!哼!他媽的那小尼……小尼……」他顯是想罵儀琳那小尼姑,但不知怎的,話到口邊,沒再往下罵了,站起身來,拔刀在手,叫道:「令狐沖,有種的再來鬥過。」 令狐沖道:「好!」挺劍而上。 令狐沖又施故技,對田伯光的快刀並不拆解,自行以巧招相刺。不料田伯光這次出手甚狠,拆得二十餘招後,刷刷兩刀,一刀砍中令狐沖大腿,一刀在他左臂上劃了一道口子,但畢竟還是刀下留情,所傷不重。令狐沖又驚又痛,劍法散亂,數招後便給田伯光踢倒。 田伯光將刀刃架在他喉頭,喝道:「還打不打?打一次便在你身上砍幾刀,縱然不殺你,也要你肢體不全,流幹了血。」令狐沖笑道:「自然再打!就算令狐沖鬥你不過,難道我風太師叔袖手不理,任你橫行?」田伯光道:「他是前輩高人,不會跟我動手。」說著收起單刀,心下畢竟也甚惴惴,生怕將令狐沖砍傷了,風清揚一怒出手,看來這人雖老得很了,糟卻半點不糟,神氣內斂,眸子中英華隱隱,顯然內功著實了得,劍術之高更不用說了,他也不必揮劍殺人,只須將自己逐下華山,那便糟糕之極了。 令狐沖撕下衣襟,裹好了兩處創傷,走進洞中,搖頭苦笑,說道:「太師叔,這傢伙改變策略,當真砍殺啦!如果給他砍中了右臂,使不得劍,這可就難以勝他了。」風清揚道:「好在天色已晚,你約他明晨再鬥。今晚你不要睡,咱們窮一晚之力,我教你三招劍法。」令狐沖道:「三招?」心想只三招劍法,何必花一晚時光來教。 風清揚道:「我瞧你人倒挺聰明的,也不知是真聰明,還是假聰明。倘若真的聰明,那麼這一個晚上,或許能將這三招劍法學會了。要是資質不佳,悟心平常,那麼……那麼……明天早晨你也不用再跟他打了,自己認輸,乖乖地跟他下山去吧!」 令狐沖聽太師叔如此說,料想這三招劍法非比尋常,定然十分難學,不由得激發了要強好勝之心,昂然道:「太師叔,徒孫要是不能在一晚間學會這三招,寧可給他一刀殺了,決不投降屈服,隨他下山。」 風清揚笑了笑,道:「那也很好。」抬起了頭,沉思半晌,道:「一晚之間學會三招,未免強人所難,第二招暫且用不著,咱們只學第一招和第三招。不過……不過……第三招中的許多變化,是從第二招而來,好,咱們把有關的變化都略去,且看是否管用。」自言自語,沉吟一會,卻又搖頭。 令狐沖見他如此顧慮多端,不由得心癢難搔,一門武功越是難學,自然威力越強,只聽風清揚又喃喃地道:「第一招中的三百六十種變化如果忘記了一變,第三招便會使得不對,這倒有些為難了。」 令狐沖聽得單是第一招便有三百六十種變化,不由得吃了一驚,只見風清揚屈起手指,數道:「歸妹趨無妄,無妄趨同人,同人趨大有。甲轉丙,丙轉庚,庚轉癸。子醜之交,辰已之交,午未之交。風雷是一變,山澤是一變,水火是一變。乾坤相激,震兌相激,離巽相激。三增而成五,五增而成九……」越數越是憂色重重,歎道:「沖兒,當年我學這一招,花了三個月時光,要你在一晚之間學會兩招,那是開玩笑了,你想:『歸妹趨無妄……』」說到這裏,便住了口,顯是神思不屬,過了一會,問道:「剛才我說什麼來著?」 令狐沖道:「太師叔剛才說的是歸妹趨無妄,無妄趨同人,同人趨大有。」風清揚雙眉一軒,道:「你記性倒不錯,後來怎樣?」令狐沖道:「太師叔說道:『甲轉丙,丙轉庚,庚轉癸……』」一路背誦下去,竟然背了一小半,後面的便記不得了。 風清揚大奇,問道:「這獨孤九劍的總訣,你曾學過的?」令狐沖道:「徒孫沒學過,不知這叫做『獨孤九劍』。」風清揚問道:「你沒學過,怎麼會背?」令狐沖道:「我剛才聽得太師叔這麼念過。」 風清揚滿臉喜色,一拍大腿,道:「這就有法子了。一晚之間雖然學不全,然而可以硬記,第一招不用學,第三招只學小半招好了。你記著,歸妹趨無妄,無妄趨同人,同人趨大有……」一路念將下去,足足念了三百餘字,才道:「你試背一遍。」令狐沖早就在全神記憶,當下依言背誦,只錯了十來個字。風清揚糾正了,令狐沖第二次再背,只錯了七個字,第三次便沒再錯。 風清揚甚是高興,道:「很好,很好!」又傳了三百餘字口訣,待令狐沖記熟後,又傳三百餘字。那「孤獨九劍」的總訣足足有三千餘字,而且內容不相連貫,饒是令狐沖記性特佳,卻也不免記得了後面,忘記了前面,直花了一個多時辰,經風清揚一再提點,這才記得一字不錯。風清揚要他從頭至尾連背三遍,見他確已全部記住,說道:「這總訣是獨孤九劍的根本關鍵,你此刻雖記住了,只是為求速成,全憑硬記,不明其中道理,日後甚易忘記。從今天起,須得朝夕念誦。」令狐沖應道:「是!」 風清揚道:「九劍的第一招『總訣式』,有種種變化,用以體演這篇總訣,現下且不忙學。第二招是『破劍式』,用以破解普天下各門各派劍法,現下也不忙學。第三招『破刀式』,用以破解單刀、雙刀、柳葉刀、鬼頭刀、大砍刀、斬馬刀種種刀法。田伯光使的是單刀中的快刀法,今晚只學專門對付他刀法的這一部分。」 令狐沖聽得獨孤九劍的第二招可破天下各門各派劍法,第三招可破種種刀法,驚喜交集,說道:「這九劍如此神妙,徒孫直是聞所未聞。」興奮之下,說話聲音也顫抖了。 風清揚道:「獨孤九劍的劍法你師父沒見識過,這劍法的名稱,他倒聽見過的。只不過他不肯跟你們提起罷了。」令狐沖大感奇怪,問道:「卻是為何?」風清揚不答他此問,說道:「這第三招『破刀式』講究以輕禦重,以快制慢。田伯光那廝的快刀是快得很了,你卻要比他更快。以你這等少年,和他比快,原也可以,只是或輸或贏,並無必勝把握。至於我這等糟老頭子,卻也要比他快,唯一的法子便是比他先出招。你料到他要出什麼招,卻搶在他頭裏。敵人手還沒提起,你長劍已指向他要害,他再快也沒你快。」 令狐沖連連點頭,道:「是,是!想來這是教人如何料敵機先。」 風清揚拍手贊道:「對,對!孺子可教。『料敵機先』這四個字,正是這劍法的精要所在,任何人一招之出,必定有若干徵兆。他下一刀要砍向你的左臂,眼光定會瞧向你左臂,如果這時他的單刀正在右下方,自然會提起刀來,劃個半圓,自上而下地斜向下砍。」於是將這第三劍中克破快刀的種種變化,一項項詳加剖析。令狐沖只聽得心曠神怡,便如一個鄉下少年忽地置身于皇宮內院,目之所接,耳之所聞,莫不新奇萬端,而又莫不華麗輝煌。 這第三招變化繁複之極,令狐沖于一時之間,所能領會的也只十之二三,其餘的便都硬記在心。一個教得起勁,一個學得用心,竟不知時刻之過,猛聽得田伯光在洞外大叫:「令狐兄,天光啦,睡醒了沒有?」 令狐沖一呆,低聲道:「啊喲,天亮啦。」風清揚歎道:「只可惜時刻太過迫促,但你學得極快,已遠過我的指望。這就出去跟他打吧!」 令狐沖道:「是。」閉上眼睛,將這一晚所學大要,默默存想了一遍,突然睜開眼來,道:「太師叔,徒孫尚有一事未明,何以這種種變化,盡是進手招數,只攻不守?」 風清揚道:「獨孤九劍,有進無退!招招都是進攻,攻敵之不得不守,自己當然不用守了。創制這套劍法的獨孤求敗前輩,名字叫做『求敗』,他老人家畢生想求一敗而不可得,這劍法施展出來,天下無敵,又何必守?如有人攻得他老人家回劍自守,他老人家真要心花怒放,喜不自勝了。」 令狐沖喃喃地道:「獨孤求敗,獨孤求敗。」想像當年這位前輩仗劍江湖,無敵于天下,連找一個對手來逼得他回守一招都不可得,委實令人可驚可佩。 只聽田伯光又在呼喝:「快出來,讓我再砍你兩刀。」令狐沖叫道:「我來也!」 風清揚皺眉道:「此刻出去和他接戰,有一事大是兇險,他如上來一刀便將你右臂或右腕砍傷,那只有任他宰割,更無反抗之力了。這件事可真叫我擔心。」 令狐沖意氣風發,昂然道:「徒孫盡力而為!無論如何,決不能辜負了太師叔這一晚盡心教導。」提劍出洞,立時裝出一副萎靡之狀,打了個呵欠,又伸了個懶腰,揉了揉眼睛,說道:「田兄起得好早,昨晚沒好睡嗎?」心中卻在盤算:「我只須挨過眼前這個難關,再學幾個時辰,便永遠不怕他了。」 田伯光一舉單刀,說道:「令狐兄,在下確實無意傷你,但你太也固執,說什麼也不肯隨我下山。這般鬥將下去,逼得我要砍你十刀廿刀,令得你遍體鱗傷,豈不是十分對你不住?」令狐沖心念一動,說道:「倒也不須砍上十刀廿刀,你只須一刀將我右臂砍斷,要不然砍傷了我右手,叫我使不得劍。那時候你要殺要擒,豈不是悉隨尊便?」田伯光搖頭道:「我只不過要你服輸,何必傷你右手右臂?」令狐沖心中大喜,臉上卻裝作深有憂色,說道:「只怕你口中雖這麼說,輸得急了,到頭來還是什麼野蠻的毒招都使將出來。」田伯光道:「你不用以言語激我。田伯光一來跟你無怨無仇,二來敬你是條有骨氣的漢子,三來真的傷你重了,只怕旁人要跟我為難。出招吧!」 令狐沖道:「好!田兄請。」田伯光虛晃一刀,第二刀跟著斜劈而出,刀光映日,勢道甚為猛惡。令狐沖待要使用「獨孤九劍」中第三劍的變式予以破解,哪知田伯光的刀法實在太快,甫欲出劍,對方刀法已轉,終於慢了一步。他心中焦急,暗叫:「糟糕,糟糕!新學的劍法竟然完全用不上,太師叔一定在罵我蠢才。」再拆數招,額頭汗水已涔涔而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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