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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邀客(2)


  令狐沖心中一凜,道:「是!多謝師父。」便要跪倒。

  岳不群伸手阻住,笑道:「紫霞功是本門最高的氣功心法,我所以不加輕傳,倒不是有所吝惜,只因一練此功之後,必須心無雜念,勇猛精進,中途不可有絲毫耽擱,否則於練武功者實有大害,往往會走火入魔。沖兒,我要先瞧瞧你近半年來功夫進境如何,再決定是否傳你這紫霞功的口訣。」

  施戴子、陸大有、岳靈珊三人聽得大師哥將得傳「紫霞功」,都露出了豔羨之色。他三人均知「紫霞功」威力極大,自來有「華山九功,第一紫霞」的說法,他們雖知本門中武功之強,無人及得上令狐沖項背,日後必是他承受師門衣缽,接掌華山派門戶,但料不到師父這麼快便將本門的第一神功傳他。陸大有道:「大師哥用功得很,我每日送飯上來,見到他不是在打坐練氣,便是勤練劍法。」岳靈珊橫了他一眼,偷偷扮個鬼臉,心道:「你這六猴兒當面撒謊,只是想幫大師哥。」

  岳夫人笑道:「沖兒,出劍吧!咱師徒三人去鬥田伯光。臨時抱佛腳,上陣磨槍,比不磨總要好些。」令狐沖奇道:「師娘,你說咱們三人去鬥田伯光?」岳夫人笑道:「你明著向他挑戰,我和你師父暗中幫你。不論是誰殺了他,都說是你殺的,免得武林同道說我和你師父失了身分。」岳靈珊拍手笑道:「那好極了。既有爹爹媽媽暗中相幫,女兒也敢向他挑戰,殺了這壞人後,說是女兒殺的,豈不是好?」

  岳夫人笑道:「你眼紅了,想來撿這現成便宜,是不是?你大師哥出生入死,曾和田伯光這廝前後相鬥數百招,深知對方虛實,憑你這點功夫,哪裏能夠?再說,你好好一個女孩兒家,連嘴裏也別提這惡賊的名字,更不要說跟他見面動手了。」突然間嗤的一聲響,一劍刺到了令狐沖胸口。

  她正對著女兒笑吟吟地說話,豈知刹那之間,已從腰間拔出長劍,直刺令狐沖的要害。令狐沖應變也是奇速,立即拔劍擋開,當的一聲響,雙劍相交,令狐沖左足向後退了一步。

  岳夫人刷刷刷刷刷刷,連刺六劍,當當當當當當,響了六聲,令狐沖一一架開。岳夫人喝道:「還招!」劍法陡變,舉劍直砍,快劈快削,卻不是華山派的劍法。令狐沖當即明白,師娘是在施展田伯光的快刀,以便自己從中領悟到破解之法,誅殺強敵。

  眼見岳夫人出招越來越快,上一招與下一招之間已無連接的蹤跡可尋,岳靈珊向父親道:「爹,媽這些招數,快是快得很了,只不過還是劍法,不是刀法。只怕田伯光的快刀不會是這樣子的。」

  岳不群微微一笑,道:「田伯光武功了得,要用他的刀法出招,談何容易?你娘也不是真的模仿他刀法,只是將這個『快』字,發揮得淋漓盡致。要除田伯光,要點不在如何破他刀法,而在設法克制他刀招的迅速。你瞧,好!『有鳳來儀』!」他見令狐沖左肩微沉,左手劍訣斜引,右肘一縮,跟著便是一招「有鳳來儀」,這一招用在此刻,實是恰到好處,心頭一喜,便大聲叫了出來。

  不料這「儀」字剛出口,令狐沖這一劍卻刺得歪斜無力,不能穿破岳夫人的劍網而前。岳不群輕輕歎了口氣,心道:「這一招可使糟了。」岳夫人手下毫不留情,嗤嗤嗤三劍,只逼得令狐沖手忙腳亂。

  岳不群見令狐沖出招慌張,不成章法,隨手抵禦之際,十招之中倒有兩三招不是本門劍術,不由得臉色越來越難看,只是令狐沖的劍法雖雜亂無章,卻還是把岳夫人淩厲的攻勢擋住了。他退到山壁之前,已無退路,漸漸展開反擊,忽然間得個機會,使出一招「蒼松迎客」,劍花點點,向岳夫人眉間鬢邊滾動閃擊。

  岳夫人當的一劍格開,急挽劍花護身,她知這招「蒼松迎客」含有好幾個厲害後著,令狐沖對這招習練有素,雖不會真的刺傷了自己,但也著實不易抵擋,是以轉攻為守,凝神以待,不料令狐沖長劍斜擊,來勢既緩,勁道又弱,竟絕無威脅之力。岳夫人叱道:「用心出招,你在胡思亂想什麼?」呼呼呼連劈三劍,眼見令狐沖跳躍避開,叫道:「這招『蒼松迎客』成什麼樣子?一場大病,生得將劍法全都還給了師父?」令狐沖道:「是。」臉現愧色,還了兩劍。

  施戴子和陸大有見師父的神色越來越不善,心下均有惴惴之意,忽聽得風聲獵獵,岳夫人滿場游走,一身青衫化成了一片青影,劍光閃爍,再也分不出劍招。令狐沖腦中卻混亂一片,種種念頭此去彼來:「我若使『野馬奔馳』,對方有以棍橫擋的精妙招法可破,我若使那招斜擊,卻非身受重傷不可。」他每想到本門的一招劍法,不自禁地便立即想到石壁上破解這一招的法門,先前他使「有鳳來儀」和「蒼松迎客」都半途而廢,沒使得到家,便因想到了這兩招的破法之故,心生懼意,自然而然地縮劍回守。

  岳夫人使出快劍,原是想引他用那「無雙無對,寧氏一劍」來破敵建功,可是令狐沖隨手拆解,非但心神不屬,簡直是一副膽戰心驚、魂不附體的模樣。她素知這徒兒膽氣極壯,自小便生就一副天不怕、地不怕的性格,目下這等拆招,卻是從所未見,不由得大是惱怒,叫道:「還不使那一劍?」

  令狐沖道:「是!」提劍直刺,運勁之法,出劍招式,宛然正便是岳夫人所創那招「無雙無對,寧氏一劍」。岳夫人叫道:「好!」知道這一招淩厲絕倫,不敢正攖其鋒,斜身閃開,回劍疾挑,令狐沖心中卻是在想:「這一招不成的,沒有用,一敗塗地。」突然間手腕劇震,長劍脫手飛起。令狐沖大吃一驚,「啊」的一聲,叫了出來。

  岳夫人隨即挺劍直出,劍勢如虹,嗤嗤之聲大作,正是她那一招「無雙無對,寧氏一劍」。此招之出,比之那日初創時威力又大了許多,她自創成此招後,心下甚是得意,每日裏潛心思索,如何發招更快,如何內勁更強,務求一擊必中,敵人難以抵擋。她見令狐沖使這一招自己的得意之作,初發時形貌甚似,劍至中途,實質竟然大異,當真是「畫虎不成反類犬」,將一招威力奇強的絕招,使得猥猥崽崽,拖泥帶水,十足膿包模樣。她一怒之下,便將這一招使了出來。她雖絕無傷害徒兒之意,但這一招威力實在太強,劍刃未到,劍力已將令狐沖全身籠罩住了。

  岳不群眼見令狐沖已無法閃避,無可擋架,更加難以反擊,當日岳夫人長劍甫觸令狐沖之身,便以內力震斷己劍,此刻這一劍的勁力卻盡數集於劍尖,實是使得性發,收手不住,暗叫一聲:「不好!」忙從女兒身邊抽出長劍,踏上一步,岳夫人的長劍只要再向前遞得半尺,他便要搶上出劍擋格。他師兄妹功夫相差不遠,岳不群雖然稍勝,但岳夫人既占先機,是否真能擋開,也殊無把握,只盼令狐沖所受創傷較輕而已。

  便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,令狐沖順手摸到腰間劍鞘,身子一矮,沉腰坐腿,將劍鞘對準了岳夫人的來劍。這一招式,正是後洞石壁圖形中所繪,使棍者將棍棒對準對方來劍,棍劍聯成一線,雙方內力相對,長劍非斷不可。令狐沖長劍受震脫手,跟著便見師娘勢若雷霆地攻將過來,他心中本已混亂之極,腦海中來來去去的盡是石壁上的種種招數,岳夫人這一劍他無可抗禦,為了救命,自然而然地便使出石壁上那一招來。來劍既快,他拆解亦速,這中間實無片刻思索餘地,又哪有餘暇去找棍棒?隨手摸到腰間劍鞘,便將劍鞘對準岳夫人長劍,聯成一線。別說他隨手摸到的是劍鞘,即令是一塊泥巴、一根稻草,他也會使出這個姿式來,將之對準長劍,聯成一線。

  此招一出,臂上內勁自然形成,但聽得嚓的一聲響,岳夫人的長劍直插入劍鞘之中。原來令狐沖驚慌之際,來不及倒轉劍鞘,一握住劍鞘,便和來劍相對,不料對準來劍的乃是劍鞘之口,沒能震斷岳夫人的長劍,那劍卻插入了鞘中。

  岳夫人大吃一驚,虎口劇痛,長劍脫手,竟給令狐沖用劍鞘奪去。令狐沖這一招中含了好幾個後著,其時已然管不住自己,自然而然地劍鞘挺出,點向岳夫人咽喉,而指向她喉頭要害的,正是岳夫人所使長劍的劍柄。

  岳不群又驚又怒,長劍揮出,擊在令狐沖的劍鞘之上。這一下他使上了「紫霞功」,令狐沖只覺全身一熱,騰騰騰連退三步,一跤坐倒。那劍鞘連著鞘中長劍,都斷成了三四截,掉在地下,便在此時,白光一閃,空中那柄長劍落將下來,插在土中,直沒至柄。施戴子、陸大有、岳靈珊三人只瞧得目為之眩,盡皆呆了。岳不群搶到令狐沖面前,伸出右掌,啪啪連聲,接連打了他兩個耳光,怒聲喝道:「小畜生,幹什麼來著?」

  令狐沖頭暈腦漲,身子晃了晃,跪倒在地,道:「師父、師娘,弟子該死。」岳不群惱怒已極,喝道:「這半年之中,你在思過崖上思什麼過?練什麼功?」令狐沖道:「弟……弟子沒……沒練什麼功?」岳不群厲聲又問:「你對付師娘這一招,卻是如何胡思亂想而來的?」令狐沖囁嚅道:「弟子……弟子想也沒想,眼見危急,隨手……隨手便使了出來。」岳不群歎道:「我料到你是想也沒想,隨手使出,正因如此,我才這等惱怒。你可知自己已經走上了邪路,眼見使會難以自拔麼?」令狐沖俯首道:「請師父指點。」

  岳夫人過了良久,這才心神寧定,只見令狐沖給丈夫擊打之後,雙頰高高腫起,全成青紫之色,憐惜之情油然而生,說道:「你起來吧!這中間的關鍵所在,你本來不知。」轉頭向丈夫道:「師哥,沖兒資質太過聰明,這半年中不見到咱二人,自行練功,以致走上了邪路。如今迷途未遠,及時糾正,也尚未晚。」岳不群點點頭,向令狐沖道:「起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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