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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 坐鬥(1)


  劉正風笑道:「師太怎地沒來由生這氣?令狐師侄為了要救令高足,這才跟田伯光這般胡說八道,花言巧語,你怎地信以為真了?」定逸一怔,道:「你說他是為了救儀琳?」劉正風道:「我是這麼猜想。儀琳師侄,你說是不是?」

  儀琳低頭道:「令狐師兄是好人,就是……就是說話太過粗俗無禮。師父生氣,我不敢往下說了!」定逸喝道:「你說出來!一字不漏地說出來。我要知道他到底安的是好心,還是歹意。這傢伙倘若是個無賴漢子,便算死了,我也要跟岳老兒算賬。」儀琳囁嚅了幾句,不敢往下說。定逸道:「說啊,不許為他忌諱,是好是歹,難道咱們還分辨不出?」

  儀琳道:「是!令狐師兄又道:『田兄,咱們學武之人,一生都在刀尖上討生活,雖然武藝高強的佔便宜,但歸根結底,終究是在碰運氣,你說是不是?遇到武功差不多的對手,生死存亡,便講運道了。別說這小尼姑瘦得小雞也似的,提起來沒三兩重,就算真是天仙下凡,我令狐沖正眼也不瞧她。一個人畢竟性命要緊,重色輕友固然不對,重色輕生,那更是大傻瓜一個。這小尼姑啊,萬萬碰她不得。』

  「田伯光笑道:『令狐兄,我只道你是個天不怕、地不怕的好漢子,怎麼一提到尼姑,便偏有這許多忌諱?』令狐師兄道:『嘿,我一生見了尼姑之後,倒的黴實在太多,可不由得我不信。你想,昨天晚上我還是好端端的,連這小尼姑的面也沒見到,只不過聽到了她說話的聲音,就給你在身上砍了三刀,險些兒喪了性命。這不算倒黴,什麼才是倒黴?』田伯光哈哈大笑,道:『這倒說得是。』

  「令狐師兄道:『田兄,我不跟尼姑說話,咱們男子漢大丈夫,喝酒便喝個痛快,你叫這小尼姑滾蛋吧!我良言勸你,你只消碰她一碰,你就交上了華蓋運,以後在江湖上到處都碰釘子,除非你自己出家去做和尚。這天下三毒,你怎不遠而避之?』

  「田伯光問道:『什麼是天下三毒?』令狐師兄臉上現出詫異之色,說道:『田兄多在江湖上行走,見識廣博,怎麼連天下三毒都不知道?常言道得好:「尼姑砒霜青竹蛇,有膽無膽莫碰他!」這尼姑是一毒,砒霜又是一毒,青竹蛇又是一毒。天下三毒之中,又以尼姑居首。咱們五嶽劍派中的男弟子們,那是常常掛在口上說的。』」

  定逸大怒,伸手在茶几上重重一拍,破口罵道:「放他娘的狗臭……」到得最後關頭,這個「屁」字終於忍住了不說。勞德諾吃過她的苦頭,本來就遠遠地避在一旁,見她滿臉漲得通紅,又退開一步。

  劉正風歎道:「令狐師侄雖是一番好意,但如此信口開河,也未免過分了些。不過話又得說回來,跟田伯光這等大惡徒打交道,若非說得像煞有介事,可也真不易騙得他相信。」

  儀琳問道:「劉師叔,你說那些言語,都是令狐師兄故意捏造出來騙那姓田的?」

  劉正風道:「自然是了。五嶽劍派之中,哪有這等既無聊、又無禮的說話?再過一日,便是劉某金盆洗手的大日子,我說什麼也要圖個吉利,倘若大夥兒對貴派真有什麼顧忌,劉某怎肯恭恭敬敬地邀請定逸師太和眾位賢侄光臨捨下?」

  定逸聽了這幾句話,臉色略和,哼了一聲,罵道:「令狐沖這小子一張臭嘴,不知是哪個缺德之人調教出來的。」言下之意,自是將令狐沖的師父華山掌門也給罵上了。

  劉正風道:「師太不須著惱,田伯光那廝,武功是很厲害的。令狐師侄鬥他不過,眼見儀琳賢侄身處極大危難,只好編造些言語出來,盼能騙得這惡賊放過了她。想那田伯光走遍天下,見多識廣,豈能輕易受騙?世俗之人無知,對出家的師太們有些偏見,也是實情,令狐師侄便乘機而下說詞了。咱們身在江湖,行事說話,有時免不了要從權。令狐師侄若不是看重恒山派,華山派自岳先生而下,若不都是心中敬重佩服三位老師太,他又怎肯如此盡心竭力地相救貴派弟子?」

  定逸點了點頭,道:「多承劉三爺美言。」轉頭向儀琳道:「田伯光就因此而放了你?」

  儀琳搖頭道:「沒有。令狐師兄又說:『田兄,你雖輕功獨步天下,但要是交上了倒黴的華蓋運,輕功再高,也逃不了。』田伯光一時好似拿不定主意,向我瞧了兩眼,搖頭說道:

  『我田伯光獨往獨來,橫行天下,哪裏能顧忌得這麼多?這小尼姑嘛,反正咱們見也見到了,且讓她在這裏陪著便是。』

  「就在這時,鄰桌上有個青年男子突然拔出長劍,搶到田伯光面前,喝道:『你……你就是田伯光嗎?』田伯光道:『怎樣?』那年輕人道:『殺了你這淫賊!武林中人人都要殺你而甘心,你卻在這裏大言不慚,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?』挺劍向田伯光刺去。看他劍招,是泰山派的劍法,就是這一位師兄。」說著手指躺在門板上的那具屍身。

  天門道人點頭道:「遲百城這孩子,很好,很好!」

  儀琳繼續道:「田伯光身子一晃,手中已多了一柄單刀,笑道:『坐下,坐下!喝酒,喝酒!』將單刀還入刀鞘。那位泰山派的師兄,卻不知如何胸口已中了他一刀,鮮血直冒,他眼睛瞪著田伯光,身子搖晃了幾下,倒向樓板。」

  她目光轉向天松道人,說道:「這位泰山派的師伯,縱身搶到田伯光面前,連聲猛喝,出劍疾攻,這位師伯的劍招自是十分了得,但田伯光仍不站起身,坐在椅中,拔刀招架。這位師伯攻了二三十劍,田伯光擋了二三十招,一直坐著,沒站起身來。」

  天門道人黑著臉,眼光瞧向躺在門板上的師弟,問道:「師弟,這惡賊的武功當真如此了得?」天松道人一聲長歎,緩緩轉開了頭。

  儀琳續道:「那時候令狐師兄便拔劍向田伯光疾刺。田伯光回刀擋開,站起身來。」

  定逸道:「這可不對了。天松道長接連刺他二三十劍,他都不用起身,令狐沖只刺他一劍,田伯光便須站起來。令狐沖的武功又怎能高得過天松道長?」

  儀琳道:「那田伯光是有道理的。他說:『令狐兄,我當你是朋友,你出兵刃攻我,我如仍然坐著不動,那就是瞧你不起。我武功雖比你高,心中卻敬你為人,因此不論勝敗,都須起身招架。對付這牛……牛鼻……卻又不同。』令狐師兄哼了一聲,道:『承你青眼,令狐沖臉上貼金。』嗤嗤嗤向他連攻三劍。師父,這三劍去勢淩厲得很,劍光將田伯光的上盤盡數籠罩住了……」

  定逸點頭道:「這是岳老兒的得意之作,叫什麼『太嶽三青峰』,據說是第二劍比第一劍的勁道狠,第三劍又勝過了第二劍。那田伯光如何拆解?」

  儀琳道:「田伯光接一招,退一步,連退三步,喝彩道:『好劍法!』轉頭向天松師伯道:『牛鼻子,你為什麼不上來夾攻?』令狐師兄一出劍,天松師伯便即退開,站在一旁。天松師伯冷冷地道:『我是泰山派的正人君子,豈肯與淫邪之人聯手?』我忍不住了,說道:『你莫冤枉了這位令狐師兄,他是好人!』天松師伯冷笑道:『他是好人?嘿嘿,他是和田伯光同流合污的大大好人!』突然之間,天松師伯『啊』的一聲大叫,雙手按住了胸口,臉上神色十分古怪。田伯光還刀入鞘,說道:『坐下,坐下!喝酒,喝酒。』

  「我見天松師伯雙手指縫中不絕地滲出鮮血。不知田伯光使了什麼奇妙的刀法,我全沒見到他伸臂揮手,天松師伯胸口已然中刀,這一刀當真快極。我嚇得只叫:『別……別殺他!』田伯光笑道:『小美人說不殺,我就不殺!』天松師伯按住胸口,沖下了樓梯。

  「令狐師兄起身想追下去相救。田伯光拉住他,說道:『令狐兄,這牛鼻子驕傲得緊,寧死不會要你相幫,何苦自討沒趣?』令狐師兄苦笑著搖頭,喝了兩碗酒。師父,那時我想,咱們佛門五大戒,第五戒酒,令狐師兄雖不是佛門弟子,可是喝酒這麼喝個不停,終究不好。不過弟子自然不敢跟他說話,怕他罵我『一見尼姑』什麼的。」

  定逸道:「令狐沖這些瘋話,以後不可再提。」儀琳道:「是。」定逸道:「以後怎樣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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