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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 聆秘(5)


  那少女道:「為什麼又大喝起來?遇到了什麼高興事麼?」那拿算盤的道:「這可得問大師哥自己了。他多半知道到得衡山城,就可和小師妹見面,一開心,便大喝特喝起來。」那少女道:「胡說八道!」但言下顯然頗為歡喜。

  林平之聽著他們師兄妹說笑,尋思:「聽他們話中說來,這姑娘對他大師兄似乎頗有情意。然而這二師哥已這樣老,大師哥當然更加老了,這姑娘不過十六七歲,怎麼去愛上個糟老頭兒?」轉念一想,登時明白:「啊,是了。這姑娘滿臉麻皮,相貌實在太過難看,誰也瞧她不上,因此只好去愛上一個老年喪偶的酒鬼。」

  只聽那少女又問:「大師哥昨天一早便喝酒了?」

  那耍猴兒的道:「不跟你說個一清二楚,反正你也不放過我們。昨兒一早,我們七個人正要動身,大師哥忽然聞到街上酒香撲鼻,一看之下,原來是個叫化子手拿葫蘆,一股勁兒地口對葫蘆喝酒。大師哥登時酒癮大發,上前和那化子攀談,贊他的酒好香,又問那是什麼酒?那化子道:『這是猴兒酒!』大師哥道:『什麼叫猴兒酒?』那化子說道:湘西山林中的猴兒會用果子釀酒。猴兒采的果子最鮮最甜,因此釀出來的酒也極好,那化子在山中遇上了,剛好猴群不在,便偷了三葫蘆酒,還捉了一頭小猴兒,喏,就是這傢伙了。」說著指指肩頭上的猴兒。這猴兒的後腿被一根麻繩縛著,系住在他手臂上,不住地摸頭搔腮,擠眉弄眼,神情甚是滑稽。

  那少女瞧瞧那猴兒,笑道:「六師哥,難怪你外號叫作六猴兒,你和這只小東西,真個是一對兄弟。」

  那六猴兒板起了臉,一本正經地道:「我們不是親兄弟,是師兄弟。這小東西是我的師哥,我是老二。」眾人聽了,都哈哈大笑起來。

  那少女笑道:「好啊,你敢繞了彎子罵大師哥,瞧我不告你一狀,他不踢你幾個筋斗才怪!」又問:「怎麼你兄弟又到了你手裏?」六猴兒道:「我兄弟?你說這小畜生嗎?唉,說來話長,頭痛頭痛!」那少女笑道:「你不說我也猜得到,定是大師哥把這猴兒要了來,叫你照管,盼這小東西也釀一葫蘆酒給他喝。」六猴兒道:「果真是一……」他似乎本想說「一屁彈中」,但只說了個「一」字,隨即忍住,轉口道:「是,是,你猜得對。」

  那少女微笑道:「大師哥就愛搞這些古裏古怪的玩意兒。猴兒在山裏才會做酒,給人家捉住了,又怎肯去采果子釀酒?你放它去采果子,它怎不跑了?」她頓了一頓,笑道:「否則的話,怎麼又不見咱們的六猴兒釀酒呢?」

  六猴兒板起臉道:「師妹,你不敬師兄,沒上沒下地亂說。」那少女笑道:「啊唷,這當兒擺起師兄架子來啦。六師哥,你還是沒說到正題,大師哥又怎地從早到晚喝個不停。」

  六猴兒道:「是了,當時大師哥也不嫌髒,就向那叫化子討酒喝,啊唷,這叫化子身上污垢足足有三寸厚,爛衫上白虱鑽進鑽出,眼淚鼻涕,滿臉都是,多半葫蘆中也有不少濃痰鼻涕……」那少女掩口皺眉,道:「別說啦,叫人聽得噁心。」六猴兒道:「你噁心,大師哥才不噁心呢,那化子說:三葫蘆猴兒酒,喝得只剩下這大半葫蘆,決不肯給人的。大師哥拿出一兩銀子來,說一兩銀子喝一口。」那少女又好氣,又好笑,啐道:「饞嘴鬼。」

  那六猴兒道:「那化子這才答允了,接過銀子,說道:『只許一口,多喝可不成!』大師哥道:『說好一口,自然是一口!』他把葫蘆湊到嘴上,張口便喝。哪知他這一口好長,只聽得骨嘟骨嘟直響,一口氣可就把大半葫蘆酒都喝幹了。原來大師哥使出師父所授的氣功來,竟不換氣,猶似烏龍取水,把大半葫蘆酒喝得滴酒不剩。」

  眾人聽到這裏,一齊哈哈大笑。

  那六猴兒又道:「小師妹,昨天你如在衡陽,親眼見到大師哥喝酒的這一路功夫,那真非叫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可。他『神凝丹田,息遊紫府,身若淩虛而超華嶽,氣如沖霄而撼北辰』,這門氣功當真使得出神入化,奧妙無窮。」那少女笑得直打跌,罵道:「瞧你這貧嘴鬼,把大師哥形容得這般缺德。哼,你取笑咱們氣功的口訣,可小心些!」

  六猴兒笑道:「我這可不是瞎說。這裏六位師兄師弟,大家都瞧見的。大師哥是不是使氣功喝那猴兒酒?」旁邊的幾人都點頭道:「小師妹,那確是真的。」

  那少女歎了口氣,道:「這功夫可有多難,大家都不會,偏他一個人會,卻拿去騙叫化子的酒喝。」語氣中似頗有憾,卻也不無讚譽之意。

  六猴兒道:「大師哥喝得葫蘆底朝天,那化子自然不依,拉住他衣衫直嚷,說道明明只許喝一口,怎地將大半葫蘆酒都喝幹了。大師哥笑道:『我確實只喝一口,你瞧我透過氣沒有?不換氣,就是一口。咱們又沒說是一大口,一小口。其實我還只喝了半口,一口也沒喝足。一口一兩銀子,半口只值五錢。還我五錢銀子來!』」

  那少女笑道:「喝了人家的酒,還賴人家錢?」六猴兒道:「那叫化急得要哭了。大師哥道:『老兄,瞧你這麼著急,定是個好酒的君子!來來來,我做東道,請你喝個大醉。』便拉著他上了街旁的酒樓,兩人你一碗我一碗地喝個不停。我們等到中午,他二人還在喝。大師哥向那化子要了猴兒,交給我照看。等到午後,那叫化醉倒在地,爬不起來了,大師哥獨個兒還在自斟自飲,不過說話的舌頭也大了,叫我們先來衡山,他隨後便來。」

  那少女道:「原來這樣。」她沉吟半晌,道:「那叫化子是丐幫中的麼?」那腳夫模樣的人搖頭道:「不是,他不會武功,背上也沒口袋。」

  那少女向外面望了一會,見雨兀自淅瀝不停,自言自語:「倘若昨兒跟大夥一起來了,今日便不用冒雨趕路。」

  六猴兒道:「小師妹,你說你和二師哥在道上遇到許多希奇古怪的事兒,這好跟咱們說了吧。」那少女道:「你急什麼,待會見到大師哥再說不遲,免得我又多說一遍。你們約好在哪裏相會的?」六猴兒道:「沒約好,衡山城又沒多大,自然撞得到。好,你騙了我說大師哥喝猴兒酒的事,自己的事卻又不說了。」

  那少女似乎有些心神不屬,道:「二師哥,請你跟六師哥他們說,好不好?」她向林平之的背影瞧了一眼,又道:「這裏耳目眾多,咱們先找客店,慢慢再說吧。」

  另一個身材高高的人一直沒說話,此刻說道:「衡山城裏大大小小店棧都住滿了賀客,咱們又不願去打擾劉府,待會兒會到大師兄,大夥兒到城外寺廟祠堂歇足吧。二師哥,你說怎樣?」此時大師兄未至,這老者自成了眾同門的首領,他點頭說道:「好!咱們就在這裏等吧。」

  六猴兒最是心急,低聲道:「這駝子多半是個顛子,坐在這裏半天了,動也不動,理他作甚?二師哥,你和小師妹到福州去,探到了什麼?福威鏢局給青城派鏟了,那麼林家真的沒真實武功?」

  林平之聽他們忽然說到自己鏢局,更加凝神傾聽。

  那老者說道:「我和小師妹在長沙見到師父,師父他老人家叫我們到衡山城來,跟大師哥和眾位師弟相會。福州的事,且不忙說。莫大先生為什麼忽然在這裏使這招『一劍落九雁』?你們都瞧見了,是不是?」六猴兒道:「是啊。」搶著將眾人如何議論劉正風金盆洗手、莫大先生如何忽然出現、驚走眾人的情形一一說了。

  那老者「嗯」了一聲,隔了半晌,才道:「江湖上都說莫大先生跟劉三爺不和,這次劉三爺金盆洗手,莫大先生卻又如此行蹤詭秘,真叫人猜想不透其中緣由。」那手拿算盤的人道:「二師哥,聽說泰山派掌門人天門真人親身駕到,已到了劉府。」那老者道:「天門真人親身駕到?劉三爺好大的面子啊。天門真人既在劉府歇足,要是衡山派莫劉師兄弟當真內訌,劉三爺有天門真人這樣一位硬手撐腰,莫大先生就未必能討得了好去。」

  那少女道:「二師哥,那麼青城派余觀主卻又幫誰?」

  林平之聽到「青城派余觀主」六個字,胸口重重一震,便似被人當胸猛力捶了一拳。

  六猴兒等紛紛道:「余觀主也來了?」「請得動他下青城可真不容易。」「這衡山城中可熱鬧啦,高手雲集,只怕要有一場龍爭虎鬥。」「小師妹,你聽誰說余觀主也來了?」

  那少女道:「又用得著聽誰說,我親眼見到他來著。」六猴兒道:「你見到余觀主了?在衡山城?」那少女道:「不但在衡山城見到,在福建見到了,在江西也見到了。」

  那手拿算盤的人道:「余觀主幹嗎去福建?小師妹,你一定不知道的了。」

  那少女道:「五師哥,你不用激我。我本來要說,你一激,我偏偏不說了。」六猴兒道:「這是青城派的事,就算給旁人聽去了也不打緊。二師哥,余觀主到福建去幹什麼?你們怎麼見到他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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