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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滅門(8)


  林平之蓄憤已久,將辟邪劍法使將開來,橫削直擊,全是奮不顧身的拚命打法。那人空著雙手,只是閃避,並不還招,待林平之刺出二十餘招劍,這才冷笑道:「辟邪劍法,不過如此!」伸指一彈,錚的一聲響,林平之只覺虎口劇痛,長劍落地。那人飛起一腿,將林平之踢得連翻幾個筋斗。

  林震南夫婦並肩一立,遮住了兒子。林震南道:「閣下尊姓大名?可是青城派的麼?」那人冷笑道:「憑你福威鏢局的這點兒玩藝,還不配問我姓名。不過今日是為報仇而來,須得讓你知道,不錯,老子是青城派的。」

  林震南劍尖指地,左手搭在右手手背,說道:「在下對松風觀余觀主好生敬重,每年派遣鏢頭前赴青城,向來不敢缺了禮數,今年余觀主還遣派了四位弟子要到福州來。卻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閣下?」那青年抬頭向天,嘿嘿冷笑,隔了半天才道:「不錯,我師父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州來,我便是其中之一。」林震南道:「那好得很啊,不知閣下高姓大名?」那青年似是不屑置答,又哼了一聲,這才說道:「我姓于,叫于人豪。」林震南點了點頭,道:「『英雄豪傑,青城四秀』,原來閣下是松風觀四大弟子之一,無怪摧心掌的造詣如此高明。殺人不見血,佩服!佩服!于英雄遠道來訪,林某未曾迎迓,好生失禮。」

  于人豪冷冷地道:「那摧心掌嗎,嘿嘿……你沒曾迎接,你這位武藝高強的賢公子,卻迎接過了,連我師父的愛子都殺了,也已不算怎麼失禮。」

  林震南一聽,一陣寒意從背脊上直透下來,本想兒子誤殺之人若是青城派的尋常弟子,那麼挽出武林中大有面子之人出來調解說項,向對方道歉賠罪,或許尚有轉圜餘地,原來此人竟是松風觀觀主余滄海的親生愛子,那麼除了一拚死活之外,便無第二條路好走了。他長劍一擺,仰天打了個哈哈,說道:「好笑,于少俠說笑話了。」于人豪白眼一翻,傲然道:「我說什麼笑話?」林震南道:「久仰余觀主武術通神,家教謹嚴,江湖上無不敬佩。但犬子誤殺之人,卻是個在酒肆之中調戲良家少女的無賴,既為犬子所殺,武功平庸也就可想而知。似這等人,豈能是余觀主的公子,卻不是于少俠說笑麼?」

  于人豪臉一沉,一時無言可答。忽然松林中有人說道:「常言道得好:雙拳難敵四手。在那小酒店之中,林少鏢頭率領了福威鏢局二十四個鏢頭,突然向我余師弟圍攻……」他一面說,一面走了出來,此人小頭小腦,手中搖著一柄摺扇,接著說道:「倘若明刀明槍的動手,那也罷了,福威鏢局縱然人多,老實說那也無用。可是林少鏢頭既在我余師弟的酒中下了毒,又放了一十七種喂毒暗器,嘿嘿,這龜兒子硬是這麼狠毒。我們一番好意前來拜訪,可料不到人家會突施暗算哪。」

  林震南道:「閣下尊姓大名?」那人道:「不敢,區區在下方人智。」

  林平之拾起了長劍,怒氣勃勃地站在一旁,只待父親交待過幾句場面話,便要撲上去再鬥,聽得這方人智一派胡言,當即怒喝:「放你的屁!我跟他無冤無仇,從來沒見過面,根本便不知他是青城派的,害他幹什麼?」

  方人智晃頭晃腦地說道:「放屁,放屁!好臭,好臭!你既跟我余師弟無冤無仇,為什麼在小酒店外又埋伏了三十餘名鏢頭、趟子手?我余師弟見你調戲良家少女,路見不平,將你打倒,教訓你一番,饒了你性命,可是你不但不感恩圖報,為什麼反而命那些狗鏢頭向我余師弟群起而攻?」林平之氣得肺都要炸了,大聲叫道:「原來青城派都是些顛倒是非的潑皮無賴!」方人智笑嘻嘻地道:「龜兒子,你罵人!」林平之怒道:「我罵你便怎樣?」方人智點頭道:「你罵好了,不相干,沒關係。」

  林平之一愕,他這兩句話倒大出自己意料之外,突然之間,只聽得呼的一聲,有人撲向身前。林平之左掌急揮,待要出擊,終於慢了一步,啪的一響,右頰上已重重吃了個耳光,眼前金星亂冒,幾欲暈去。方人智迅捷之極地打了一掌,退回原地,伸手撫摸自己右頰,怒道:「小子,怎麼你動手打人?好痛,好痛,哈哈!」

  林夫人見兒子受辱,刷的一刀,便向方人智砍去,一招「野火燒天」,出招既穩且勁,方人智一閃身,刀鋒從他右臂之側砍下,相距不過四寸。方人智吃了一驚,罵道:「好婆娘。」不敢再行輕敵,從腰間拔出長劍,待林夫人第二刀又再砍到,挺劍還擊。

  林震南長劍一挺,說道:「青城派要挑了福威鏢局,那是容易之極,但武林之中,是非自有公論。于少俠請!」于人豪一按劍鞘,嗆啷一聲,長劍出鞘,道:「林總鏢頭請。」

  林震南心想:「久聞他青城派松風劍法剛勁輕靈,兼而有之,說什麼如松之勁,如風之輕。我只有占得先機,方有取勝之望。」當下更不客氣,劍尖一點,長劍橫揮過去,正是辟邪劍法中的一招「群邪辟易」。于人豪見他這一招來勢甚凶,閃身避開。林震南一招未曾使老,第二招「鍾馗抉目」,劍尖直刺對方雙目,于人豪提足後躍。林震南第三劍跟著又已刺到,于人豪舉劍擋格,當的一響,兩人手臂都是一震。

  林震南心道:「還道你青城派如何了得,卻也不過如此。憑你這點功夫,難道便打得出那麼厲害的摧心掌?那決無可能,多半他另有大援在後。」想到此處,心中不禁一凜。于人豪長劍圈轉,倏地刺出,銀星點點,劍尖連刺七個方位。林震南還招也是極快,奮力搶攻。兩人忽進忽退,二十餘招間竟難分上下。

  那邊林夫人和方人智相鬥卻接連遇險,一柄金刀擋不住對方迅速之極的劍招。

  林平之見母親大落下風,忙提劍奔向方人智,舉劍往他頭頂劈落。方人智斜身閃開,林平之勢如瘋漢,又即撲上,突然間腳下一個踉蹌,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,登時跌倒,只聽得一人說道:「躺下吧!」一隻腳重重踏在他身上,跟著背上有件尖利之物刺到。他眼中瞧出來的只是地下塵土,但聽得母親尖聲大叫:「別殺他,別殺他!」又聽得方人智喝道:「你也躺下。」

  原來正當林平之母子雙斗方人智之時,一人從背後掩來,舉腳橫掃,將林平之絆著,跟著拔出匕首,指住了他後心。林夫人本已不敵,心慌意亂之下,更加刀法鬆散,被方人智回肘撞出,登時摔倒。方人智搶將上去,點了二人穴道。那絆倒林平之的,便是在福州城外小酒店中與兩名鏢頭動手的姓賈漢子。

  林震南見妻子和兒子都為敵人制住,心下驚惶,刷刷刷急攻數劍。于人豪一聲長笑,連出數招,盡數搶了先機。林震南心下大駭:「此人怎地知道我的辟邪劍法?」于人豪笑道:「我的辟邪劍法怎麼樣?」林震南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怎麼會使辟邪劍……」

  方人智笑道:「你這辟邪劍法有什麼了不起?我也會使!」長劍晃動,「群邪辟易」、「鍾馗抉目」、「飛燕穿柳」,接連三招,正都是辟邪劍法。

  霎時之間,林震南似乎見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情景,萬萬料想不到,自己的家傳絕學辟邪劍法,對方竟然也都會使,就在這茫然失措之際,鬥志全消。于人豪喝道:「著!」林震南右膝中劍,膝蓋酸軟,右腿跪倒。他立即躍起,于人豪長劍上挑,已指住他胸口。只聽賈人達大聲喝彩:「于師弟,好一招『流星趕月』!」

  這一招「流星趕月」,也正是辟邪劍法中的一招。

  林震南長歎一聲,拋下長劍,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會使辟邪劍法……給咱們一個爽快的吧!」背心上一麻,已給方人智用劍柄撞了穴道,聽他說道:「哼,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?先人板板,姓林的龜兒、龜婆、龜孫子,你們一家三口,一起去見我師父吧。」

  賈人達左手抓住林平之的背心,一把提起,左右開弓,重重打了他兩個耳光,罵道:「兔崽子,從今天起,老子每天打你十八頓,一路打到四川青城山上,打得你一張花旦臉變成大花面!」林平之狂怒之下,一口唾沫向他吐了過去。兩人相距不過尺許,賈人達竟不及避開,啪的一聲,正中他鼻樑。賈人達怒極,將他重重往地下一摔,舉腳便向他背心上猛踢。方人智笑道:「夠了,夠!踢死了他,師父面前怎麼交代?這小子大姑娘般的,可經不起你的三拳兩腳。」

  賈人達武藝平庸,人品猥瑣,師父固對他素來不喜,同門師兄弟也誰都瞧他不起,聽方人智這麼說,倒也不敢再踢,只得在林平之身上連連吐涎,以泄怒火。

  方于二人將林震南一家三口提入飯店,拋在地下。方人智道:「咱們吃一餐飯再走,賈師弟,勞你駕去煮飯吧。」賈人達道:「好。」于人豪道:「方師哥,可得防這三個傢伙逃了。這老的武功還過得去,你得想個計較。」方人智笑道:「那容易!吃過飯後,把三人手筋都挑斷了,用繩子穿在他三個龜兒的琵琶骨裏,串做一串螃蟹,包你逃不了。」

  林平之破口大駡:「有種的就趕快把老爺三人殺了,使這些鬼門道,那是下三濫的行徑!」方人智笑嘻嘻地道:「你這小雜種再罵一句,我便去找些牛糞狗屎來,塞在你嘴裏。」這句話倒真有效,林平之雖氣得幾欲昏去,卻登時閉口,再也不敢罵一句了。

  方人智笑道:「于師弟,師父教了咱們這七十二路辟邪劍法,咱哥兒倆果然使得似模似樣,林鏢頭一見,登時便魂飛魄散,全身酸軟。林鏢頭,我猜你這時候一定在想:他青城派怎麼會使我林家的辟邪劍法。是不是啊?」

  林震南這時心中的確在想:「他青城派怎麼會使我林家的辟邪劍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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