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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滅門(5)


  五人縱馬回城,將到鏢局,遠遠望見大門外火把照耀,聚集多人。林震南心中一動,催馬上前。好幾人說道:「總鏢頭回來啦!」林震南縱身下馬,只見妻子林夫人鐵青著臉,道:「你瞧!哼,人家這麼欺上門來啦。」

  只見地下橫著兩段旗杆、兩面錦旗,正是鏢局子門前的大旗,連著半截旗杆,給人弄倒在地。旗杆斷截處甚是平整,顯是以寶刀利劍一下子就即砍斷。

  林夫人身邊未帶兵刃,從丈夫腰間抽出長劍,嗤嗤兩聲響,將兩面錦旗沿著旗杆割了下來,搓成一團,拿著進了大門。林震南吩咐:「崔鏢頭,把這兩根半截旗杆索性都砍了!哼,要挑了福威鏢局,可沒這麼容易!」崔鏢頭道:「是!」季鏢頭罵道:「他媽的,狗賊就是沒種,乘著總鏢頭不在家,上門來偷偷摸摸地幹這等下三濫勾當。」林震南向兒子招招手,兩人回進局去,季鏢頭兀自在「狗強盜,臭雜種」地破口大駡。

  父子兩人來到東廂房中,見林夫人已將兩面錦旗平鋪在兩張桌上,一面旗上所繡的那頭黃獅雙眼為人剜去,露出了兩個空洞,另一面旗上「福威鏢局」四字之中,那個「威」字也已給剜去。林震南便涵養再好,也已難以再忍,啪的一聲,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,喀喇一聲響,那張花梨木八仙桌的桌腿震斷了一條。

  林平之顫聲道:「爹,都……都是我不好,惹出了這麼大的禍事來!」林震南高聲道:「咱們姓林的殺了人便殺了,又怎麼樣?這種人倘若撞在你爹爹手裏,一般的也是殺了。」林夫人問道:「殺了什麼人?」林震南道:「平兒,說給你母親知道。」

  林平之於是將日間如何殺了那四川漢子、史鏢頭又如何死在那小酒店中等情一一說了。白二和鄭鏢頭暴斃之事,林夫人早已知道,聽說史鏢頭又離奇斃命,林夫人不驚反怒,拍案而起,說道:「大哥,福威鏢局豈能讓人這等上門欺辱?咱們邀集人手,上四川跟青城派評評這個理去。連我爹爹、我哥哥和兄弟都請了去。」林夫人自幼是一股霹靂火爆的脾氣,做閨女之時,動不動便拔刀傷人,她洛陽金刀門藝高勢大,誰都瞧在她父親金刀無敵王元霸的臉上讓她三分。她現下兒子這麼大了,當年火性仍然不減。

  林震南道:「對頭是誰,眼下還拿不准,未必便是青城派。我看他們不會只砍倒兩根旗杆,殺了兩名鏢師,就此了事……」林夫人插口道:「他們還待怎樣?」林震南向兒子瞧了一眼,林夫人明白了丈夫的用意,心頭怦怦而跳,登時臉上變色。

  林平之道:「這件事是孩兒做出來的,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當,孩兒也……也不害怕。」他口中說不怕,其實不得不怕,話聲發顫,洩漏了內心的惶懼之情。

  林夫人道:「哼,他們要想動你一根寒毛,除非先將你娘殺了。林家福威鏢局這杆鏢旗立了三代,可從未折過半點威風。」轉頭向林震南道:「這口氣倘若出不了,咱們也不用做人啦。」林震南點了點頭,道:「我去派人到城裏城外各處查察,看有何面生的江湖道,再加派人手,在鏢局子內外巡查。你陪著平兒在這裏等我,別讓他出去亂走。」林夫人道:「是了,我理會得。」他夫婦心下明白,敵人下一步便會向兒子下手,敵暗我明,林平之只須踏出福威鏢局一步,立時便能有殺身之禍。

  林震南來到大廳,邀集鏢師,分派各人探查巡衛。眾鏢師早已得訊,福威鏢局的旗杆給人砍倒,那是給每個人打上個老大耳光,人人敵愾同仇,早已勁裝結束,攜帶兵刃,一得總鏢頭吩咐,便即出發。

  林震南見局中上下齊心,合力抗敵,稍覺寬懷,回入內堂,向兒子道:「平兒,你母親這幾日身子不大舒服,又有大敵到來,你這幾晚便睡在咱們房外的榻上,保護母親。」林夫人笑道:「嘿,我要他……」話說得一半,猛地省悟,丈夫要兒子保護自己是假,實則是夫婦倆就近保護兒子,這寶貝兒子心高氣傲,要他依附于父母庇護之下,說不定他心懷不忿,自行出去向敵人挑戰,那便危險之極,當即改口道:「正是,平兒,媽媽這幾日發風濕,手足酸軟,你爹爹照顧全域,不能整天陪我,若有敵人侵入內堂,媽媽只怕抵擋不住。」林平之道:「我陪著媽媽就是。」

  當晚林平之睡在父母房外榻上。林震南夫婦打開了房門,將兵刃放在枕邊,連衣服鞋襪都不脫下,隻身上蓋一張薄被,只待一有警兆,立即躍起迎敵。

  這一晚卻太平無事。第二日天剛亮,有人在窗外低聲叫道:「少鏢頭,少鏢頭!」林平之半夜沒好睡,黎明時分睡得正熟,一時未醒。林震南道:「什麼事?」外面那人道:「少鏢頭的馬……那匹馬死啦。」這匹白馬林平之十分喜愛,負責照看的馬夫一見馬死,慌不迭來稟報。林平之朦朦朧朧中聽到了,翻身坐起,忙道:「我去瞧瞧。」林震南知事有蹊蹺,一起快步走向馬廄,只見那匹白馬橫臥在地,早已氣絕,身上卻也沒半點傷痕。

  林震南問道:「夜裏沒聽到馬叫?有什麼響動?」那馬夫道:「沒有。」林震南拉著兒子的手道:「不用可惜,爹爹叫人另行去設法買一匹駿馬給你。」林平之撫摸馬屍,怔怔地掉下淚來。

  突然間趟子手陳七急奔過來,氣急敗壞地道:「總……總鏢頭不好……不好啦!那些鏢頭……鏢頭們,都給惡鬼討了命去啦。」林震南和林平之齊聲驚問:「什麼?」

  陳七只是道:「死了,都死了!」林平之怒道:「什麼都死了?」伸手抓住他的胸口,搖晃了幾下。陳七道:「少……少鏢頭……死了。」林震南聽他說「少鏢頭死了」,這不祥之言入耳,說不出的厭悶煩惡,但若由此斥駡,更著形跡。只聽得外面人聲嘈雜,有的說:「總鏢頭呢?快稟報他老人家。」有的說:「這惡鬼如此厲害,那……那怎麼辦?」

  林震南大聲道:「我在這裏,什麼事?」兩名鏢師、三名趟子手聞聲奔來。為首一名鏢師道:「總鏢頭,咱們派出去的眾兄弟,一個也沒回來。」林震南先前聽得人聲,料到又有人暴斃,但昨晚派出去查訪的鏢師和趟子手共有二十二人之多,豈有全軍覆沒之理,忙問:「有人死了麼?多半他們還在打聽,沒來得及回來。」那鏢師搖頭道:「已發現了十七具屍體……」林震南和林平之齊聲驚道:「十七具屍體?」那鏢師一臉驚恐之色,道:「正是,一十七具,其中有富鏢頭、錢鏢頭、施鏢頭。屍首停在大廳上。」林震南更不打話,快步來到大廳,只見廳上原來擺著的桌子椅子都已挪開,橫七豎八地停放著十七具屍首。

  饒是林震南一生經歷過無數風浪,陡然間見到這等情景,雙手也禁不住劇烈發抖,膝蓋酸軟,幾乎站不直身子,問道:「為……為……為……」喉頭乾枯,發不出聲音。

  只聽得廳外有人道:「唉,高鏢頭為人向來忠厚,想不到也給惡鬼索了命去。」只見四五名附近街坊,用門板抬了一具屍首進來。為首的一名中年人說道:「小人今天打開門板,見到這人死在街上,認得是貴局的高鏢頭,想是發了瘟疫,中了邪,特地送來。」林震南拱手道:「多謝,多謝。」向一名趟子手道:「這幾位高鄰,每位送三兩銀子,你到賬房去支來。」這幾名街坊見到滿廳屍首,不敢多留,領了銀子謝了自去。

  過不多時,又有人送了三名鏢師的屍首,林震南核點人數,昨晚派出去二十二人,眼下已有二十一具屍首,只有褚鏢師的屍首尚未發現,然而料想那也是轉眼間之事。

  他回到東廂房中,喝了杯熱茶,心亂如麻,始終定不下神來,走出大門,見兩根旗杆已齊根截去,心下更是煩惱,直到此刻,敵人已下手殺了鏢局中二十餘人,卻始終沒露面,亦未正式叫陣,表明身分。他回過頭來,向著大門上那塊書著「福威鏢局」四字的金字招牌凝望半晌,心想:「福威鏢局在江湖上揚威數十年,想不到今日要敗在我手裏。」

  忽聽得街上馬蹄聲響,一匹馬緩緩行來,馬背上橫臥著一人。林震南心中料到了三分,縱身過去,果見馬背上橫臥著一具死屍,正是褚鏢頭,自是在途中被人殺了,將屍首放在馬上,這馬識得歸途,自行回來。

  林震南長歎一聲,眼淚滾滾而下,落在褚鏢頭身上,抱著他的屍身,走進廳去,說道:「褚賢弟,我若不給你報仇,誓不為人,只可惜……只可惜,唉,你去得太快,沒來得及說出仇人的姓名。」這褚鏢頭在鏢局子中也無過人之處,和林震南並無特別交情,只是林震南心情激蕩之下,忍不住落淚,這些眼淚之中,其實氣憤猶多於傷痛。

  只見林夫人站在廳口,左手抱著金刀,右手指著天井,大聲斥駡:「下三濫的狗強盜,就只會偷偷摸摸地暗箭傷人,倘若真是英雄好漢,就光明正大地到福威鏢局來,明刀明槍地決一死戰。這般鬼鬼祟祟地幹這等鼠竊勾當,武林中有誰瞧得起你?」林震南低聲道:「娘子,瞧見了什麼動靜?」一面將褚鏢頭的屍身放在地下。

  林夫人大聲道:「就是沒見到動靜呀!這些狗賊,就怕了我林家七十二路辟邪劍法!」

  右手握住金刀刀柄,在空中虛削一圈,喝道:「也怕了老娘手中這口金刀!」忽聽得屋角上有人嘿嘿冷笑,嗤的一聲,一件暗器激射而下,當的一聲,正打在金刀的刀背上。林夫人手臂一麻,拿捏不住,金刀脫手,餘勢不衰,那刀直滾到天井中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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