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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五 枯井底 污泥處(8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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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間他懷中那人柔聲道:「段公子,你一直待我這麼好,我……我卻……」段譽驚得呆了,問道:「你是王姑娘?」王語嫣道:「是啊!」 段譽對她素來十分尊敬,不敢稍存絲毫褻瀆之念,一聽到是她,驚喜之餘,急忙站起身來,要將她放開。可是井底地方既窄,又滿是污泥,段譽身子站直,兩腳便向泥中陷下,泥濘直升至小腹,覺得若將王語嫣放入泥中,委實大大不妥,只得將她身子橫抱,連聲道歉:「得罪,得罪!王姑娘,咱們身處泥中,只得從權了。」 王語嫣陡然得知段譽沒死,驚喜交集。她兩度從生到死,又從死到生,于慕容複的心境用意實已清清楚楚,此刻縱欲自欺,亦複不能。想到段譽對自己一片真誠,兩相比較,更顯得一個情深義重,一個自私涼薄。她從井口躍到井底,雖只一瞬之間,內心卻已起了極大變化,當時為一向鍾情的表哥所拒,決意一死,卻不料段譽與自己都沒死,猶似人在大海,正當為水所淹、勢在必死之際,忽然碰到一根大木,自然牢牢抱住,再也不肯放手。 她自幼相識的青年男子,便只一個表哥慕容複,少女情懷,一顆心便系在表哥身上。她廣讀武學經書,博記武家招數,全是為了表哥。她如偶爾拿表哥跟別的男子比較,也必表哥大占上風,相去不可以道裏計。她遇到段譽,這書呆子纏在身旁,盡獻殷勤,雖然幾次蒙他忠誠相助,總覺有幾分可厭,盼他離得越遠越好。 直到最近公冶乾跟她分剖段譽的種種優越之處,竟勝過了表哥,登時眼界大開,才想到世上可嫁之人,實不止表哥一個。當時還只盼段譽去搶做西夏駙馬,表哥無可奈何,只得來娶自己。這次投井自盡,表哥近在身旁,竟不出一指相阻,則他對自己委實沒半點真心,比之甘願為自己「上刀山、下油鍋、身入十八層地獄」的段譽,更加萬萬不如了。 她倒也不是突然改而愛上段譽,而是走投無路之際,忽現生機,驀地裏大夢初醒。她向來端莊自持,但此刻倏經巨變,激動之下,忍不住向段譽吐露心事,說道:「段公子,我只道你給我表哥打死了。想到你過去救我性命,為我解毒,對我的種種好處,實在傷心難過。我真後悔過去對你無禮冷漠,要想對你好一些兒,也來不及了。」說到這裏,不由得嬌羞無限,將臉蛋藏在段譽頸邊。 段譽喜悅不勝,說道:「謝謝老天爺保佑,你要待我好一點兒,現在倒還來得及。你要怎樣待我好一點兒?是不是要我去搶西夏駙馬來做?」王語嫣忙道:「不,不!我不要你去娶西夏公主!」段譽大喜,問道:「為什麼?」王語嫣柔聲道:「是我要你反悔的,你不算失信。」段譽問道:「你……你不嫁你表哥嗎?」王語嫣心頭一酸,道:「我不想嫁表哥了。因為……因為……你待我太好。」 段譽於霎時之間,只覺全身飄飄蕩蕩的,若升雲霧,如入夢境,這些時候來朝思暮想的願望,驀地裏化為真實,他大喜之下,雙足一軟,登時站立不住,背靠井欄,雙手仍摟著王語嫣的身軀。不料王語嫣好幾根頭髮鑽進他的鼻孔,段譽「啊嚏,啊嚏!」接連打了幾個噴嚏。王語嫣道:「你……你怎麼啦?受傷了麼?」段譽道:「沒……沒有……啊嚏,啊嚏……我沒受傷,啊嚏……也不是傷風,是開心得過了頭,王姑娘……啊嚏……我歡喜得險些暈了過去。」 「我不想嫁表哥了,因為你待我太好。」這句話鑽入段譽耳中,當真如聆仙樂,只怕西方極樂世界中伽陵鳥一齊鳴叫,也沒這麼好聽,她意思顯然是說,她此後將和他長此相守。段譽乍聞好音,兀自不信,問道:「你說,以後咱們能時時在一起麼?」 王語嫣伸臂摟著他脖子,在他耳邊低聲說道:「段郎,只須你不嫌我,不惱我昔日對你冷漠無情,我願終身跟隨著你,再……再也不離開你了。」段譽一顆心幾乎要從口中跳將出來,問道:「那你表哥怎麼樣?你一直……一直喜歡慕容公子的。」王語嫣道:「他卻從來沒將我放在心上。我直至此刻方才知道,這世界上是誰真的愛我、憐我,是誰把我看得比他自己性命還重。」段譽顫聲道:「你是說我?」 王語嫣垂淚說道:「對啦!我表哥一生之中,便是夢想要做大燕皇帝。本來呢,這也難怪,他慕容家世世代代,做的便是這個夢。他祖宗幾十代做下來的夢,傳到他身上,怎又能盼望他醒覺?我表哥原不是無情之人,只不過為了想做大燕皇帝,別的什麼事都擱在一旁了。」段譽聽她似在為慕容複開脫分辨,又焦急起來,道:「倘若你表哥一旦悔悟,忽然又對你好了,那你……你……怎麼樣?」 王語嫣歎道:「段郎,今日我和你定下三生之約,若再三心兩意,又如何對得起你對我的深情厚意?除非……除非你忽然不要我了。」 段譽心花怒放,抱著她身子一躍而起,「啊哈」一聲,啪的一聲響,重又落入污泥之中,伸嘴過去,便要吻她櫻唇。王語嫣宛轉相就,四唇正欲相接,突然間頭頂呼呼風響,什麼東西落將下來。 兩人吃了一驚,忙向井欄邊靠去,砰的一聲響,有人落入井中。 段譽問道:「是誰?」那人哼了一聲,道:「是我!」正是慕容複。 原來段譽醒轉之後,便得王語嫣柔聲相向,兩人全副心神都貫注在對方身上,當時就算天崩地裂,也置若罔聞,鳩摩智和慕容複在上面呼喝惡鬥,自然更充耳不聞。驀地裏慕容複摔入井來,二人都大吃一驚,都道他是下井干預。 王語嫣顫聲道:「表哥,你……你又來幹什麼?你若要殺他,那就連我也殺了。」 段譽大喜,他倒不擔心慕容複來加害自己,只怕王語嫣見了表哥之後,舊情複燃,又再回到表哥身畔,聽她這麼說,登時放心,又覺王語嫣伸手出來,握住了自己雙手,更加信心百倍,說道:「慕容公子,你去做你的西夏駙馬,我決計不再勸阻。你的表妹,卻是我的了,你再也奪不去了。語嫣,你說是不是?」 王語嫣道:「不錯,段郎,不論是生是死,我都跟隨著你。」 慕容複給鳩摩智點中了穴道,雖立即撞開啞穴,卻仍不能動彈,聽他二人這麼說,尋思:「他二人不知我大敗虧輸,已然受制於人,反而對我仍存忌憚之意,怕我出手加害。如此甚好,我且施個緩兵之計。」當下說道:「表妹,你嫁段公子後,咱們已成了一家人,段公子已成了我的表妹婿,我如何再會相害?段兄弟,我要去做西夏駙馬,你便不再從中作梗了?」 段譽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王語嫣輕輕倚在他身旁,聽慕容複口口聲聲,仍一心一意要做西夏駙馬,不由得一陣悵然。 慕容複暗暗運氣,要衝開給鳩摩智點中的穴道,一時沒法辦到,卻又不願求段譽相助,心下暗自恚怒:「人道女子水性揚花,果然不錯。若在平日,表妹早就奔到我身邊,扶我起身,這時卻睬也不睬。」 那井底圓徑不到一丈,三人相距甚近。王語嫣聽得慕容複躺在泥中,卻並不站起。她只須跨出一步,便到了慕容複身畔,扶他起來,但她怕段譽多心,是以這一步卻終沒跨將出去。 慕容複好容易定下心來,運氣解開了被封穴道,手扶井欄站直,啪的一聲,有物從身旁落下,正是鳩摩智那第八本《小無相功》,黑暗中也不知是什麼東西,慕容複自然而然地向旁一讓。幸好這麼一讓,鳩摩智躍下時才得不碰到他身子。 鳩摩智拾起功法秘本,突然間哈哈大笑。那井極深極窄,笑聲在一個圓筒中回旋蕩漾,只振得段譽等三人耳鼓中嗡嗡作響,甚是難受。鳩摩智笑聲竟沒法止歇,內息鼓蕩,神智昏亂,在污泥中拳打足踢,一拳一腳都打到井圈磚上。 王語嫣甚是害怕,靠在段譽身畔,低聲道:「他瘋了,他瘋了!」段譽道:「他當真瘋了!」慕容複施展壁虎遊牆功,貼著井圈向上爬起。 鳩摩智只是大笑,又不住喘息,拳腳卻越打越快,有時力大無窮,打得磚塊粉碎,有時卻又全無氣力。 王語嫣鼓起勇氣,勸道:「大師,你坐下來歇一歇,須得定一定神才是。」鳩摩智笑駡:「我……我定一定……我能定就好了!我定你個頭!」伸手便向她抓來。井圈之中,能有多少回旋餘地?一抓便抓到了王語嫣肩頭。王語嫣嬌聲驚呼,急速避開。 段譽搶過去擋在她身前,叫道:「你躲在我後面。」便在這時,鳩摩智雙手已扣住他咽喉,用力收緊。段譽頓覺呼吸急促,說不出話來。王語嫣大驚,忙伸手去扳他手臂。這時鳩摩智瘋狂之餘,內息雖不能運用自如,氣力卻大得異乎尋常,王語嫣的手扳將下去,宛如蜻蜓撼石柱,不能動搖其分毫。王語嫣驚惶之極,深恐鳩摩智將段譽扼死,急叫:「表哥,表哥,你快來幫手,這和尚……這和尚要扼死段公子啦!」 慕容複心想:「段譽這小子在少室山上打得我面目無光,令我從此在江湖上聲威掃地,他要死便死他的,我何必出手相救?何況這凶僧武功極強,我遠非其敵,且讓他二人鬥個兩敗俱傷,最好是同歸於盡。我此刻插手,殊為不智。」當下手指穿入磚縫,貼身井圈,默不作聲。 王語嫣心念急轉:「段公子萬萬死不得!」握拳在鳩摩智頭上、背上亂打,只盼鳩摩智放開段譽。鳩摩智又氣喘,又大笑,使力扼緊段譽的咽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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