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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四 念枉求美眷 良緣安在(6)


  虛竹道:「三弟,這一節我卻知道。我聽得公冶先生向丐幫諸長老說道:他們在途中遇到一個從西夏回歸中土的丐幫弟子,揭到一張西夏國國王的榜文,說道該國公主已到了婚配年紀,定明年三月清明招親。西夏以弓馬立國,是以邀請普天下英雄豪傑,同去顯演武功,以備國王選擇才貌雙全之士,招為駙馬。」

  梅劍忍不柱抿嘴說道:「主人,你為什麼不到西夏去試試?只要蕭大俠和段公子不來跟你爭奪,你做西夏國的駙馬爺可說易如反掌。」

  梅蘭竹菊四姝天性嬌憨,童姥待她們猶如親生小輩一般,雖有主僕之名,實則便似祖孫。童姥性子嚴峻,稍不如意,重罰立至,四姊妹倒還戰戰兢兢地不敢放肆。虛竹卻隨和之極,平時和她們相處,非但沒半分主人尊嚴,對她們簡直還恭而敬之,是以四姊妹想到什麼便說什麼,沒絲毫顧忌。

  虛竹連連搖手,說道:「不去,不去!我一個出家……」順口又要把「出家人」三字說出來,總算最後一個「人」咽回腹中,房裏的梅劍、蘭劍,房外的竹劍、菊劍卻已同時笑了出來。虛竹臉上一紅,轉頭偷眼向鐘靈瞧去,只見她怔怔地望著段譽,對自己的話似乎全沒留意。他心下驀地一動:「到西夏去?我……我和夢姑,是在西夏興州皇宮的冰窖之中相會的,夢姑此刻說不定尚在興州,三弟既不肯說她住在哪裏,我何不到西夏去打聽打聽?」

  他心中這麼想,段譽卻也說道:「二哥,你靈鷲宮和西夏國相近,反正要回去,何不便往西夏國走一遭?這位不知道是什麼劍的姊姊……對不起,你們四位相貌一模一樣,我實在分不出來……這位姊姊要你去做駙馬爺,雖是說笑,但到了明年清明,四方豪傑畢集興州,定然十分熱鬧。大哥,你也不必急急忙忙地趕回南京啦,咱們同到西夏玩玩,然後再到靈鷲宮去嘗一嘗天山童姥留下來的百年美酒佳釀,實是賞心樂事。那日我在靈鷲宮,和二哥兩個喝得爛醉如泥,好不快活!」

  蕭峰來到少室山時,十八名契丹武士以大皮袋盛烈酒隨行。但此刻眾武士不在身邊,他沒飲酒已久,聽到段譽說起到靈鷲宮去飲天山童姥的百年美酒,不由得舌底生津,嘴角邊露出微笑。

  阿紫搶著道:「去,去,去!姊夫,咱們大夥一起都去。」她知要治自己眼盲,務須隨虛竹去靈鷲宮中,但若無蕭峰撐腰,虛竹縱然肯治,他手下那四個快嘴丫頭要是蓄意為難,不免夜長夢多。她聽蕭峰沉吟未答,心想:「姊夫外貌粗豪,心中卻著實精細,他此刻早已料到我的用心,不如直言相求,更易得他答允。」當即站起身來,扯著蕭峰的衣袖輕輕搖了幾下,求懇道:「姊夫,你如不帶我去靈鷲宮,我……我便終生不見天日了。」

  蕭峰心想:「令她雙目複明,確是大事。」又想:「我在大遼位望雖尊,卻沒一個談得來的朋友。中原豪傑都得罪完了,好容易結交到這兩個慷慨豪俠的兄弟,若得多聚幾日,誠大快事。好在阿紫已經尋到,這時候就算回去南京,那也無所事事,氣悶得緊。」當下便道:「好,二弟、三弟,咱們同去西夏走一遭,然後再上二弟的靈鷲宮去,痛飲數日,還須請二弟為段姑娘醫治眼睛。」虛竹道:「我當盡力而為。」

  次日眾人相偕就道。虛竹又到少林寺山門之前叩拜,喃喃祝告,一來拜謝佛祖恩德,二來拜謝寺中諸師的養育教導,三來向父親玄慈、母親葉二娘的亡靈告別。

  到得山下,靈鷲宮諸女已雇就驢車,讓段譽和遊坦之臥在車裏養傷。游坦之滿心不是滋味,但寧可忍辱受氣,說什麼也不願和阿紫分離。只要阿紫偶然揭開車帷,和他說一兩句話,他便要興奮上好半天,只是阿紫騎在馬上,總是要蕭峰拉了馬韁引導,跟隨在蕭峰身邊。遊坦之心中難過之極,卻不敢向她稍露不悅之意。

  走了兩天,靈鷲宮諸部逐漸會合。鸞天部首領向虛竹和段譽稟報,她們已會到鎮南王,告知他段譽傷勢漸愈,並無大礙。鎮南王已放了心,要鸞天部轉告段譽,早日回去大理。鸞天部諸女又道:「鎮南王一行人是向東北方去,段延慶和南海鱷神、雲中鶴卻是向西,雙方決計碰不到頭。」段譽甚喜,向鸞天部諸女道謝。

  鐘靈問段譽道:「令尊要你早回大理,他自己怎地又向東北方去?」段譽微微一笑,尚未回答,阿紫已笑道:「爹爹定是給我媽拉住了,不許他回大理去。鐘姑娘,你想拉住我哥哥的心,得學學我媽。」

  這兩天中,段譽一直在尋思,要不要說明鐘靈便是自己妹子,總覺這件事說起來甚為尷尬,既傷鐘靈之心,又頗損父親名聲,還是暫且不說為妙。鐘靈明知段譽所以要到西夏,全是為了要去跟那王姑娘相會,但她每日得與段譽相見,心願已足,也不去理會日後段譽和王姑娘會見之後卻又如何,阿紫冷言冷語地對她譏嘲,她也渾不介意。

  少室山位於京西北路河南府,要去西夏國,先得西赴永興軍路的陝州、解州、河中府,轉向西北,到坊州、鄜州、甘泉而至延安府,經保安軍而至西夏洪州,再西北行,沿邊塞而至鹽州、西平府興州、懷州,過黃河而至西夏都城興慶府。一路上多見山嶺草原,黃沙撲面,風刮如刀。

  段譽傷勢漸漸痊癒,虛竹為遊坦之的斷腿接上了骨,用夾板牢牢夾住了,看來頗有復原之望。遊坦之跟誰也不說話,虛竹為他醫腿,他臉色仍悻悻然,一個「謝」字也不說。兩人既身上有傷,眾人也只揀午間行路,每日只走幾十里,也就歇了。有時天氣嚴寒,大雪紛紛而下,便在大城鎮中飲酒休息,多日不行。眾人在河中府開開心心、熱熱鬧鬧地過了年,好在離清明節尚遠,也不急著西行,受那風沙之苦。

  這日一行人來到同州一帶,段譽向蕭峰等述說當年劉、項爭霸的史跡。蕭峰和虛竹都沒讀過什麼書,聽段譽揚鞭說昔日英豪,都大感興味。

  忽然間馬蹄聲響,後面兩乘馬快步趕來。蕭峰等將坐騎往道旁一拉,好讓後面的乘客先行。阿紫卻兀自攔在路中,待那兩乘馬將趕到她身後時,她提起馬鞭一抽,便向身後的馬頭上抽去。後面那騎者提起馬鞭,往阿紫的鞭子迎上,口中卻叫起來:「段公子!蕭大俠!」

  段譽回頭看時,當先那人是巴天石,後邊那人是朱丹臣。巴天石揮鞭擋開阿紫擊來的馬鞭,和朱丹臣翻身下鞍,向段譽拜了下去。段譽忙下馬還禮,問道:「我爹爹平安?」只聽得颼的一聲響,阿紫又揮鞭向巴天石頭上抽落。

  巴天石尚未站起,身子向左略挪,仍跪在地下。阿紫一鞭抽空,巴天石右膝一按,已將鞭梢撳住。阿紫用力回抽,卻抽之不動。她知自己內力決計不及對方,當即手掌一揚,將鞭子的柄兒向巴天石甩了過去。巴天石惱她氣死褚萬里,原有略加懲戒之意,不料她眼睛雖盲,行動卻仍極盡機變,鞭柄來得迅速,巴天石聽得風聲,忙側頭相避,頭臉雖然避開,但啪的一聲,已打中他肩頭。

  段譽喝道:「紫妹,你又胡鬧!」阿紫道:「怎麼我胡鬧了?他要我的鞭子,我給了他便是。」巴天石嘻嘻一笑,道:「多謝姑娘賜鞭。」站起身來,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,雙手遞給段譽。

  段譽伸手接過,見封皮上「譽兒覽」三字正是父親的手書,忙雙手捧了,整了整衣衫,恭恭敬敬地拆開,見是父親命他到西夏之後,如有機緣,當設法娶西夏公主為妻。信中言道:「我大理僻處南疆,國小兵弱,難抗外敵,如得與西夏結為姻親,得一強援,實為保土安民之上策。吾兒當以祖宗基業為重,以社稷子民為重,盡力圖之。」

  段譽讀完此信,臉上一陣紅,一陣白,囁嚅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

  巴天石又取出一個大信封,上面蓋了「大理國皇太弟鎮南王保國大將軍」的朱紅大印,說道:「這是王爺寫給西夏皇帝求親的親筆函件,請公子到了興州之後,呈遞西夏皇帝。」朱丹臣也笑眯眯地道:「公子,祝你馬到成功,娶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公主回去大理,置我國江山如磐石之安。」段譽神色更加尷尬,問道:「爹爹怎知我去西夏?」巴天石道:「王爺得知慕容公子往西夏去求親,料想公子……也……也會前去瞧瞧熱鬧。王爺吩咐,公子須當以國家大事為重,兒女私情為輕。」

  阿紫嘻嘻一笑,說道:「這叫做知子莫若父啦。爹爹聽說慕容複去西夏,料想王姑娘定然隨之同去,他自己這個寶貝兒子自然便也會巴巴地跟了去。哼,上樑不正下樑歪,他自己怎麼又不以國家大事為重,以兒女私情為輕?怎地離國如此之久,卻不回去?」

  巴天石、朱丹臣、段譽三人聽阿紫出言對自己父親如此不敬,都駭然變色。她所說的雖是實情,但做兒女的,如何可以直言編排父親的不是?

  阿紫又道:「哥哥,爹爹信中寫了什麼?有提到我沒有?」段譽道:「爹爹不知你和我在一起。」阿紫道:「嗯,是了,他不知道。爹爹有囑咐你找我嗎?有沒叫你設法照顧你這瞎了眼的妹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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