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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二 老魔小丑 豈堪一擊 勝之不武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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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秋之後,他再度扮作商販前往登封,居於舊居,晚間便潛入藏經閣借取武學秘本,數月之後,又抄得十餘冊功訣。一日午夜,他在閣中揀閱書冊,見左手書架上擺著一疊抄本,最上一冊封皮題簽「般若掌精要」,當下取了一本,揣入懷中。正要轉身走出閣門,忽然身後風聲颯然,有人在他左肩一拍,低聲道:「跟我來!」 慕容博大驚,怎地有人近身卻毫無警覺?回頭看時,只見一個魁梧的人影閃身出閣,便發足跟在他身後。那人奔出數裏,來到山谷中一塊平野之上。那人陡然止步,轉身道:「你偷學少林武功,成就不錯了吧?待我試試。」說著出掌拍來。慕容博不敢大意,舉掌相迎,撂開敵掌時,只覺來掌勢道淩厲,內勁雄渾,當即退開一步,說道:「在下斗膽向少林寺藏經閣借抄武學典籍,抄過之後,原本歸還,不敢有絲毫損毀。抄本僅供在下一人自學,決不轉授旁人。不知閣下是否少林弟子?還請高抬貴手,不予追究。」 那人哈哈一笑,說道:「在下並非少林弟子,反與少林派有點梁子,遲早要和寺中高手拚決生死。我也要借閱少林派武學秘笈,且看少林派名滿天下,到底有無真材實學,亦欲確知少林絕技是否當真了得。以後咱二人如在藏經閣中相遇,大家不必顧忌,各行其是便了。」慕容博道:「如此再好沒有。在下燕龍淵,今日結識高賢,幸何如之。」那大漢拱手道:「燕兄不必客氣,就此別過!」轉身發足,往右側山坡上疾行而去。 自從那晚遇人對掌之後,慕容博的行動更加收斂謹慎,又抄錄十余冊秘本之後,心中掛念嬌妻愛兒,便即南歸。 次年慕容博再上登封,每晚續抄秘本。兩個月之後,又與那大漢在藏經閣外相遇,那大漢約他再去試掌,言下並無惡意。兩人二度交手,拆到百餘招後,慕容博向後一躍,躬身道:「多承指點,在下不是閣下對手!」那大漢道:「燕兄不必太謙。你不肯自滿,是好漢子,在下佩服之至。咱們明年再會!」 這個約會,等如是考校慕容博的武功。他立即動身,返回蘇州練武。秋去冬來,慕容博告別夫人,又去登封商販,晚間潛入藏經閣抄錄,數月之間,又抄了三十餘冊。這晚進入藏經閣,往書架上看去,除了已抄錄過的秘笈之外,書架上全是《華嚴經》、《摩訶般若經》、《大智度論》、《中部阿含經》、《長部阿含經》等經書,不見有一本內功秘法。他歎了口氣,心想所錄的少林絕技已有五六十門之多,每一門功夫都得花上數年時間習練,手中已有的功訣,這一生無論如何是練不完了,今後不必再來,以免為寺中高手察覺。出得閣來,抬頭望著空中一輪明月,忽然間心頭一輕,猶如移去了一塊大石,登覺神清氣爽。 突然間有人自右首欺近身來,說道:「燕兄,咱們再試試掌去!」正是那魁梧大漢。兩人奔至山谷中的平野,那大漢更不打話,劈面便是一掌,慕容博揮掌擋開,兩人掌來拳往,不出絲毫聲息。那大漢的掌法變幻多端,慕容博逐一施展少林絕技中的「般若掌」、「無相劫指」、「拈花指」等,便是「伏魔杖法」、「九天九地方便鏟法」等器械功夫,也化在拳掌之中施展出來。兩人貼身近搏,只一頓飯時分,已拆鬥三百餘招。正鬥得急切,慕容博倏地躍出圈子,抱拳說道:「多承指點,蒙尊駕手下留情,在下受惠良多。」 那大漢道:「燕兄武技精妙,咱二人不分高下。燕兄既來少林寺盜經,當以少林派為對頭,在下與少林派仇深似海,你我敵愾同仇,當為同道中人。」慕容博尚未答話,那大漢一轉身,遠遠地去了。 忽聽得一個謙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:「施主請了,小僧有禮!」慕容博轉過身來,只見身後五尺外站著一個青年黃衣僧人,臉帶微笑,雙手合十為禮。慕容博抱拳還禮,說道:「大師呼喚在下,不知有何見教?」那僧人道:「小僧乃吐蕃國密教僧人,适才見施主與人對掌,武功精妙之極,小僧心生欽佩,冒昧上前攀談。」慕容博道:「大師遠來不易,請移步捨下奉茶,俾得多所請教。」當下二人互通姓名。鳩摩智适才見了慕容博的拳掌之技,心下佩服,當即欣然隨往。 兩人談起武功,鳩摩智有心向他學招,但想與他素無淵源,貿然求人傳以秘技絕招,對方必不允諾,唯一的法子是投桃報李,各得其利,便道:「慕容先生,小僧在吐蕃國密教寧瑪派出家,因與吐蕃國黑教邪徒爭鬥劇烈,從上師處學得『火焰刀』之技。『火焰刀』能以內力凝聚於手掌掌緣,運氣送出,威力非小。今日與先生言語投機,非敢炫示己能,僅為剖析武技,請先生莫怪。」說著提起手掌,凝聚內力,嗤的一聲輕響,在窗紙上淩空劈出一縫,冷風颼颼地從細縫中直吹進來。 慕容博道:「大師神功高妙,小可甚為佩服!」鳩摩智道:「小僧於『火焰刀』之技初學乍練,僅略窺門徑,然將來必可大成。今晚與先生邂逅相遇,實是有緣。佛家講究緣法,緣法到時,神通自現。小僧大膽,想將這『火焰刀』之法傳授于先生,不知先生嫌小僧太過冒昧麼?」慕容博尋思:「我與他素昧平生,他竟願意主動傳功,其中必有深意,且看他到底打些什麼主意。」 慕容博忙起身行禮。鳩摩智合十還禮,說道:「咱們不是師徒傳法,乃朋友間互相切磋,交換傳技。先生萬萬不可多禮。」當下詳述「火焰刀」的修煉法訣,要慕容博用心記憶,不可筆錄,因密教傳法傳功,必須口耳相傳,不似顯教佛教有經典可資念誦。 慕容博用心記憶,不覺天色已明。慕容博道:「大師這『火焰刀』神功,果然奇妙無方,以在下所知,或許只大理段氏的『一陽指』可資匹敵。但據聞『一陽指』運勁緩慢,遠不及『火焰刀』之動念即至。」鳩摩智道:「這該是運功之人功力有別。」慕容博道:「正是。傳言大理段氏尚有『六脈神劍』絕技,手指上可發六種內力,交叉運使,更加神奇,欲求得其術,想是難上加難。」鳩摩智道:「大理段氏的絕頂高手,盡皆聚于天龍寺,欲得《六脈神劍劍譜》,非上天龍寺不可。小僧與天龍寺高僧同為釋氏弟子,當設法一求。如僥倖求得,自當與先生共享。」 慕容博心想:「《六脈神劍劍譜》如此難得,他如何願與我共享?況且他隨口一言,一來不會當真費心去求,二來學武之人,千辛萬苦地得到神功妙法,我無恩於他,他怎肯輕易贈我?他适才說道『交換傳技』,多半是要旨所在。」便即說道:「常言道得好:無功不受祿。大師今日傳我『火焰刀』功法,在下感激不盡。這些年來,在下潛入少林寺藏經閣,借抄了七十二門絕技功法,現下手邊有三十餘冊抄本。今日午後起,我二人共同再錄副本,副本盡數贈于大師。蘇州捨下尚有五十餘冊功法,在下即日返家,抄錄副本。待大師取得《六脈神劍劍譜》,便請光臨蘇州燕子塢參合莊,在下將那五十餘本絕技副本相贈,交換《六脈神劍劍譜》,大師以為如何?」 鳩摩智大喜,當下與慕容博三擊掌相約,言明別後各自努力,日後交換武學典籍。鳩摩智言明:天龍寺諸高僧武功深湛,自己習練「火焰刀」未久,目前未能前往求觀《六脈神劍劍譜》,尚須精進修煉,假以時日,倘能功力大成,自當履踐今日之約。慕容博取出手邊三十餘冊抄本,當即與鳩摩智再抄副本,數日後抄完,贈了給鳩摩智。鳩摩智稱謝再三,自回吐蕃研習少林絕技,自知『火焰刀』功力尚淺,亦更下苦功,戮力修習。 年歲匆匆飛逝,這些年來,慕容博、慕容複父子二人博覽群籍,武功隨時日而長。一日慕容複進後堂來報,說道有一位少林老僧玄悲登門求見。慕容複應父親之命,出廳向玄悲言道爹爹不在家中,不露任何口風與跡象。慕容博在地窖中耽了數日,料得玄悲早已遠去,與妻子暗中商議後,決心詐死以絕後患。慕容博離家數月後,由妻子向兒子及眾家臣言明,老爺已在外逝世,接著籌辦喪事,棺殮、發訃、設靈、開吊、祭奠、入葬等事宜一一齊辦。 隱匿數年後,慕容博靜極思動,化身燕龍淵,在兩淮一帶營商出沒,自稱是「姑蘇慕容」氏部屬,傳出黑字燕旗令,以高明武功懾服歸順的江湖豪傑,廣擴勢力,卻不露絲毫風聲。慕容複年歲漸長,形貌俊雅,學武有成,亦在江湖上闖出一番名頭,「南慕容」遂與「北喬峰」並稱中原武林兩大高手。 又過數年,慕容博得悉玄悲大師前赴大理,於是暗中跟隨,在陸涼州身戒寺中陡施襲擊。玄悲大師出其不意,以少林絕技「大韋陀杵」迎擊。慕容博徑以家傳武技抵禦,不料玄悲武功淵深,「大韋陀杵」威力奇勁,遠出慕容博意料,他一時輕敵,登感不支,只得施出「鬥轉星移」之技,將「大韋陀杵」還擊玄悲自身,玄悲登時中招斃命。 日後鳩摩智自大理天龍寺擒得段譽,來到慕容家侍婢阿碧所居的琴韻小築,言明要將活的《六脈神劍劍譜》焚燒于慕容博墓前,以換取約定的武學秘本。阿朱、阿碧稟告了慕容夫人,奉命對鳩摩智敷衍以應,並救了段譽脫險。豈知丐幫幫主喬峰身世之謎遭人揭露,慕容博心想,數十年前的舊賬重新翻起,大是可慮,要妻子約束兒子,千萬不可介入此事,以免惹禍上身。不料在少林大會上,慕容複還是與蕭峰動上了手。 慕容複得灰衣僧救了性命,又慚愧,又感激,但他只道父親已死,並不知這灰衣僧就是自己爹爹,尋思:「這位高僧識得我的先人,不知相識的是我爺爺,還是爹爹?今後興複大事,勢非請這高僧詳加指點不可,今日可決不能交臂失之。」退在一旁,不敢便去打擾,要待那灰衣僧站起身來,再上去叩領教益。 王語嫣想到慕容複适才險些自刎,這時兀自驚魂未定,拉著他的衣袖,淚水涔涔而下。慕容複心感厭煩,不過她究是一片好意,卻也不便甩袖將她摔開。 灰衣僧和黑衣人相繼現身,直到偕赴樹下打坐,虛竹和丁春秋始終在劇鬥不休。這時群雄的目光又都轉到他二人身上來。 靈鷲四姝中的菊劍忽然想起一事,走向那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,說道:「我主人正在跟人相鬥,須得喝點兒酒,力氣才得大增。」一名契丹武士道:「這兒酒漿甚多,姑娘儘管取用。」說著提起兩隻大皮袋。菊劍笑道:「多謝!我家主人酒量不大,有一袋也就夠了。」提起一袋烈酒,拔開了袋上木塞,慢慢走近虛竹和丁春秋相鬥之處,叫道:「主人,你給星宿老怪種生死符,得用些酒水吧!」橫轉皮袋,使勁向前送出,袋中烈酒化作一道酒箭,向虛竹射去。梅蘭竹三姝拍手叫道:「菊妹,妙極!」 忽聽得山坡後有一個女子聲音嬌滴滴地唱道:「一枝濃豔露凝香,雲雨巫山枉斷腸。我乃楊貴妃是也,好酒啊好酒,奴家醉倒沉香亭畔也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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