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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 燕雲十八飛騎 奔騰如虎風煙舉(7)


  慕容複踏上幾步,朗聲說道:「蕭峰,今日中原群雄要殺你報仇,由我先來下手。」蕭峰道:「你要找我報仇,是因為我殺了姑蘇慕容家哪一個人嗎?」慕容複無言可對,只道:「你和我齊名已久,今日要分個高下。」

  丁春秋為蕭峰數掌擊退,大感面目無光,而自己的種種絕技並未得施,當下縱身而前,打個哈哈,道:「姓蕭的,老夫看你年輕,适才讓你三招,這第四招卻不能讓了。」

  遊坦之上前說道:「姓莊的多謝你救了阿紫姑娘,可是殺父之仇,不共戴天。姓蕭的,咱們今日便來作個了斷。」

  蕭峰見三大高手以鼎足之勢圍住了自己,而少林群僧東一簇,西一撮,看似雜亂無章,其實暗含極厲害的陣法,這情形比之當日聚賢莊之戰又更兇險得多。雖然适才和玄字輩眾高僧已釋仇解怨,但外面擺了羅漢大陣的少林僧未必得知諒解。忽聽得幾聲馬匹悲嘶之聲,十九匹契丹駿馬一匹匹翻身滾倒,口吐白沫,斃於地下。

  十八名契丹武士連聲呼叱,出刀出掌,刹那間將七八名星宿派門人砍倒擊斃,另有數名星宿門人卻逃了開去。原來丁春秋上前挑戰,他的門人便分頭下毒,算計了契丹人的坐騎,要蕭峰不能倚仗駿馬腳力沖出重圍。

  蕭峰一瞥眼間,看到愛馬在臨死之時眼望自己,流露出戀主的淒涼之色,想到乘坐此馬日久,千里南下,更是朝夕不離,不料卻于此處喪於奸人之手,胸口熱血上湧,激發了英雄肝膽,一聲長嘯,說道:「慕容公子、莊幫主、丁老怪,你們便三位齊上,蕭某何懼?」他惱恨星宿派手段陰毒,呼的一掌,向丁春秋猛擊出去。

  丁春秋領教過他掌力的厲害,雙掌齊出,全力抵禦。蕭峰順勢一帶,將己彼二人的掌力都引了開來,斜斜劈向慕容複。慕容複最擅長本領是「鬥轉星移」之技,將對方使來的招數轉換方位,反施于對方,但蕭峰一招挾著二人的掌力,力道太過雄渾,同時掌力急速回旋,實不知他擊向何處,勢在無法牽引,當即凝運內力,雙掌推出,同時向後飄開三丈。

  蕭峰身子微側,避開慕容複的掌力,大喝一聲,猶似半空響了個霹靂,左拳向遊坦之擊出。他身材魁偉,比遊坦之足足高了一個頭,這一拳打出,正對準了他面門。遊坦之對他本存懼意,聽到這一聲大喝宛如雷震,更加心驚。蕭峰這一拳來得好快,掌擊丁春秋,斜劈慕容複,拳打遊坦之,雖說有先後之分,但三招接連而施,快如電閃,遊坦之待要招架,拳力已及面門,總算他勤練《神足經》後,體內自然而然地生出反應,腦袋向後急仰,兩個空心筋斗向後翻出,這才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這千鈞一擊。

  遊坦之忽覺臉上一涼,只聽得群雄「咦」的一聲,一片片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飛開。游坦之蒙在臉上的面幕竟為蕭峰這一拳擊得粉碎。旁觀眾人見丐幫幫主一張臉凹凹凸凸,一塊紅,一塊黑,滿是創傷疤痕,五官糜爛,醜陋可怖已極,無不駭然。

  蕭峰於三招之間,逼退了當世三大高手,豪氣勃發,大聲道:「拿酒來!」一名契丹武士從死馬背上解下一隻大皮袋,快步走近,雙手奉上。蕭峰拔下皮袋塞子,將皮袋高舉過頂,微微傾側,一股白酒激瀉而下。他仰起頭來,咕嘟咕嘟地狂喝不已。皮袋裝滿酒水,少說也有二十來斤,但蕭峰一口氣不停,將一袋白酒喝得涓滴無存。他肚子微微脹起,臉色卻黑黝黝的一如平時,毫無酒意。群雄相顧失色之際,蕭峰右手一揮,餘下十七名契丹武士各持一隻大皮袋,奔到身前。

  蕭峰向十八名武士說道:「眾位兄弟,這位大理段公子,是我的結義兄弟。今日咱們陷身重圍之中,寡不敵眾,已勢難脫身。」他适才和慕容複等各較一招,雖占了上風,卻已試出這三大高手每一個都身負絕技,三人聯手,自己便非其敵,何況此外虎視眈眈、環伺在側的,又有千百名豪傑。他拉著段譽之手,說道:「兄弟,你我生死與共,不枉了結義一場,死也罷,活也罷,大家痛痛快快地大喝一場。」

  段譽為他豪氣所激,接過一隻皮袋,說道:「不錯,正要和大哥喝一場酒。」

  少林群僧中突然走出一名灰衣僧人,朗聲道:「大哥、三弟,你們喝酒,怎麼不來叫我?」正是虛竹。他在人叢之中,見到蕭峰一上山來,登即豪氣逼人,群雄黯然無光,不由得大為心折;又見段譽顧念結義之情,甘與同死,當日自己在縹緲峰上與段譽結拜之時,曾將蕭峰也結拜在內,大丈夫一言既出,生死不渝,想起與段譽大醉靈鷲宮的豪情勝慨,登時將什麼安危生死、清規戒律,盡數置之腦後。

  蕭峰從未見過虛竹,忽聽他稱自己為「大哥」,不禁一呆。

  段譽搶上去拉著虛竹的手,轉身向蕭峰道:「大哥,這也是我的結義哥哥。他出家時法名虛竹,還俗後叫做虛竹子。咱二人結拜之時,將你也結拜在內了。二哥,快來拜見大哥。」虛竹當即上前,跪下磕頭,說道:「大哥在上,小弟叩見。」

  蕭峰微微一笑,心想:「兄弟做事有點呆氣,他跟人結拜,竟將我也結拜在內。我死在頃刻,情勢兇險無比,但這人不怕艱危,挺身而出,足見是個重義輕生的大丈夫、好漢子。蕭峰和這種人相結為兄弟,卻也不枉了。」當即跪倒,說道:「兄弟,蕭某得能結交你這等英雄好漢,歡喜得緊。」兩人相對拜了八拜,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,義結金蘭。

  蕭峰不知虛竹身負絕頂武功,見他是少林寺的一名低輩僧人,料想功夫有限,只是他既慷慨赴義,若叫他避在一旁,反小覷他了,提起一隻皮袋,說道:「兩位兄弟,這一十八位契丹武士對哥哥忠心耿耿,平素相處,有如手足,大家痛飲一場,放手大殺吧。」拔開袋上塞子,大飲一口,將皮袋遞給虛竹。虛竹胸中熱血如沸,哪管他什麼佛家的五戒六戒、七戒八戒,提起皮袋便即喝了一口,交給段譽。段譽喝一口後,交了給一名契丹武士。眾武士依次舉袋痛飲烈酒。

  虛竹向蕭峰道:「大哥,這星宿老怪害死了我先一派少林派的師伯祖玄難大師和玄痛大師。又害死我後一派的師父、師兄。兄弟要報仇了!」蕭峰心中一奇,道:「你……」第二個字還沒說下去,虛竹雙掌飄飄,已向丁春秋擊了過去。

  蕭峰見他出手掌法精奇,內力渾厚,不禁又驚又喜,心道:「原來二弟武功如此了得,倒萬萬意想不到。」喝道:「看拳!」呼呼兩拳,分向慕容複和遊坦之擊去。游坦之和慕容複分別出招抵擋。十八名契丹武士明白主公心意,在段譽身周團團護衛。

  虛竹使開「天山六陽掌」,盤旋飛舞,著著進迫。丁春秋那日潛入木屋,曾以「三笑逍遙散」對蘇星河和虛竹暗下毒手,蘇星河中毒斃命,虛竹卻安然無恙,丁春秋早對他深自忌憚,此刻便不敢使用毒功,深恐虛竹的毒功更在自己之上,反受其害,當即也以本門掌法相接,心想:「這小賊禿解開珍瓏棋局,竟然得了老賊的傳授,成為我逍遙派的掌門人。老賊詭計多端,別要暗中安排下對付我的毒計,千萬不可大意。」

  逍遙派武功講究輕靈飄逸,閒雅清雋,丁春秋和虛竹這一交上手,但見一個童顏鶴髮,宛如神仙,一個僧袖飄飄,泠若禦風。兩人都是一沾即走,當真便似一對花間蝴蝶,蹁躚不定,於這「逍遙」二字發揮到了淋漓盡致。旁觀群雄於這逍遙派的武功大都從未見過,一個個看得心曠神怡:「這二人招招兇險,攻向敵人要害,偏生姿式卻如此優雅美觀,直如舞蹈。這般舉重若輕、瀟灑如意的掌法,我可從來沒見過,卻不知是哪一門功夫?叫什麼名堂?」

  那邊廂蕭峰獨鬥慕容複、遊坦之二人,最初十招頗占上風,但到十餘招後,只覺遊坦之每一拳擊出、每一掌拍來,都滿含陰寒之氣。蕭峰以全力和慕容複相拚之際,遊坦之再向他出招,不由得寒氣襲體,大為難當。這時遊坦之體內的冰蠶寒毒得到神足經內功的培養,正邪為輔,水火相濟,已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厲害內功,再加上慕容複「鬥轉星移」之技奧妙莫測,蕭峰此刻力戰兩大高手,比之當日在聚賢莊與數百名武林好漢對壘,兇險之勢,實不遑多讓。但他天生神武,處境越不利,體內潛在勇力越是發皇奮揚,將「降龍二十八掌」一掌掌發出,竟使慕容複和遊坦之沒法近身,而遊坦之的冰蠶寒毒便也不致侵襲到他身上。但蕭峰如此發掌,內力消耗著實不少,到後來掌力勢非減弱不可。

  遊坦之看不透其中的關竅,慕容複卻心下雪亮,知道如此鬥將下去,只須自己和這莊幫主能支持得半個時辰,此後便能穩占上風。但「北喬峰,南慕容」素來齊名,今日首次當眾拚鬥,自己卻要丐幫幫主相助,縱然將蕭峰打死,「南慕容」卻也顯然不及「北喬峰」了。慕容複心中盤算數轉:「興複事大,名望事小。我若能為天下英雄除去了這個中原武林的大害,則大宋豪傑之士,自然對我懷恩感德,這武林盟主一席,便非我莫屬了。那時候振臂一呼,大燕興複可期。其時喬峰這廝已死,就算『南慕容』不及『北喬峰』,也不過往事一件罷了。」轉念又想:「殺了喬峰之後,莊聚賢便成大敵,倘若武林盟主之位為他奪去,我反要奉他號令,卻又大大不妥。」是以發招出掌之際,暗暗留下幾分內力,面子上卻似全力搏擊,奮不顧身,但蕭峰「降龍二十八掌」的威力,卻大半由遊坦之受了去。慕容複身法精奇,旁人也瞧不出來。

  轉瞬之間,三人翻翻滾滾地已拆了百餘招。蕭峰連使巧勁,誘使遊坦之上當。遊坦之經驗極淺,幾次險些著了道兒,全仗慕容複從旁照料,及時化解,而對蕭峰所擊出淩厲無儔的掌力,遊坦之卻以深厚內功奮力承受。

  段譽在十八名契丹武士圍成的大圈之中,眼看二哥步步進逼,絲毫不落下風,大哥以一敵二,雖神威凜凜,但見他每一掌都是打得狂風呼嘯,飛沙走石,只怕難以持久,心想:「我口口聲聲說要和兩位哥哥同赴患難,事到臨頭,卻躲在人叢中,受人保護,那算得什麼義氣?算得什麼同生共死?左右是個死,咱結義三兄弟中,我這老三可不能太不成話。我雖全無武功,但以淩波微步去和慕容複糾纏一番,讓大哥騰出手來先打退那個醜臉莊幫主,也是好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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