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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一 燕雲十八飛騎 奔騰如虎風煙舉(3)


  卻不知丁春秋擒拿阿紫,所使的並非真實功夫,乃是靠了他「星宿三寶」之一的「柔絲索」。這柔絲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蠶之絲製成。那雪蠶野生于雪桑之上,形體遠較冰蠶為小,也無毒性,吐出來的蠶絲卻韌力大得異乎尋常,一根單絲便已不易拉斷。只是這種雪蠶吐絲有限,極難尋求。那日阿紫以一張透明漁網捉住褚萬里,逼得他羞憤自盡,漁網之中便摻得有少量雪蠶絲。丁春秋這根柔絲索盡數以雪蠶絲絞成,微細透明,幾非肉眼所能察見,他擲出九名門人之時,同時揮出了柔絲索。他擲出九具毒屍,一來逼開遊坦之,二來是障眼之術,令人人眼光都去注視於他的「連珠腐屍毒」,柔絲索揮將出去,更是誰都難以發覺。

  待得阿紫驚覺到柔絲索纏身,已給丁春秋牽扯過去。雖說丁春秋有所憑藉,但將這一根細若無物的柔絲揮之於六七丈外,在眾高手全不知覺之下,一招手便將人擒到,這份功力自也非同凡俗。他左手抓住了阿紫背心,右手點了她穴道,柔絲索早已縮入了袖中。他擲屍、揮索、招手、擒人,一直在哈哈大笑,待將阿紫擒到手中,笑聲仍未斷絕。這大笑之聲,也是引人分散目光的「障眼術」。

  遊坦之身在半空,已見阿紫被擒,驚惶之下向前急撲,六具毒屍已從足底飛過。他左足一著地,右掌便向丁春秋猛力擊去。

  丁春秋左手向前探出,便以阿紫的身子去接他這一招開碑裂石的掌力。游坦之此刻武功雖強,臨敵應變的經驗卻半點也無,眼見自己一掌便要打在阿紫身上,危急中立即收回掌力。本來中等武功之人,也知只須將掌力偏在一旁,便傷不到阿紫,可是遊坦之對阿紫敬愛太過,一見勢頭不對,只知收掌回力,不暇更思其他,將這股偌大掌力盡數收回,等如以此掌力當胸猛擊自己。他一個踉蹌,哇的一聲,噴出一口鮮血。

  饒是他修習神足經有成,這一掌畢竟也不好受,正欲緩過一口氣來,丁春秋哪容他有喘息余裕,呼呼呼呼,連續拍出四掌。游坦之丹田中內息提不上來,只得揮掌拍出,接了他四掌,接一掌,吐一口血,連續接得四掌,吐了四口黑血。丁春秋得理不讓人,第五掌跟著拍出,要趁機致他死命。

  只聽得旁邊數人齊聲呼喝:「丁老怪休得行兇!」「住手!」「接我一招!」玄慈、觀心、道清等高僧,以及各路英雄的俠義之士,都不忍這丐幫幫主如此死于丁春秋手下,呼喝聲中,紛紛搶出相救。

  不料丁春秋第五掌擊出,遊坦之回了一掌,丁春秋身形微晃,竟退開一步。眾高手見了,便知這一招是丁春秋吃了點小虧,當即止步,不再上前應援。原來遊坦之吐出四口瘀血後,內息已暢,第五掌上已將冰蠶奇毒和神足經內力一併運出。丁春秋以掌力硬拼,便非敵手。若不是丁春秋占了先機,將遊坦之擊傷,令他內力大打折扣,則剛才雙掌較量,丁春秋非連退五步不可。

  丁春秋氣息翻湧,心有不甘,運起十成功力,呼的一掌又向前推去。游坦之踏上一步,接了他這一掌,叫道:「快放下段姑娘!」呼呼呼呼,連出四掌,每出一掌,便跨上一步。這五步一踏出,已與丁春秋面面相對,再一伸手,便能搶奪阿紫。

  丁春秋掌力不敵,又見到他木然如僵屍的臉孔,心生懼意,微笑道:「我又要使腐屍毒功夫了,你小心著!」說著左手提起阿紫身子,擺了幾擺。

  游坦之知道丁春秋「腐屍毒」功夫一施,阿紫立時便變成了一具毒屍,急呼:「不,不!萬……萬萬不可!」聲音發顫,驚恐已達極點。

  丁春秋聽得他話聲惶急,登時明白:「原來你這小子給這臭花娘迷住了,哈哈,妙極,當真再好不過。」他擒獲阿紫,本想當眾將她處死,免得她來爭星宿派掌門人之位,這時見了遊坦之的情狀,似可將阿紫作為人質,脅制這個武功高出於己的丐幫幫主莊聚賢,便道:「你不想她死麼?」

  遊坦之叫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快將她放下來,這個……危險之極……」丁春秋哈哈一笑,說道:「我要殺她,不費吹灰之力,為什麼要放她?她是本派叛徒,目無尊長,這種人不殺,卻去殺誰?」遊坦之道:「這個……她是阿紫姑娘,你無論如何不能害她,你已射瞎了她一雙眼睛,那個,求求你,快放她下來,我……重重有謝。」他語無倫次,顯是對阿紫關心已極,卻哪裏還有半分丐幫幫主的風度?

  丁春秋見他內力陰寒強勁,聽他說話聲音,實在與那鐵頭人十分相似,可是他明明頭上並無鐵罩,而且那鐵頭人又怎能是丐幫幫主?當下也無暇多想,說道:「要我饒她小命也不難,只是須得依我幾件事。」

  遊坦之忙道:「依得,依得!便一百件、一千件也依你!」丁春秋聽他這般說,心下更喜,點頭道:「很好!第一件事,你立即拜我為師,從此成為星宿派弟子。」

  遊坦之毫不遲疑,立即雙膝跪倒,說道:「師父在上,弟子……弟子莊聚賢磕頭!」他想:「我本來就是你的弟子,早已磕過了頭,再拜一次,又有何妨?」

  他這一跪,群雄登時大嘩。丐幫自諸長老以下,無不憤慨莫名,均想:「我幫是天下第一大幫,素以俠義自居,幫主卻去拜邪名素著的星宿老怪為師。咱們萬萬不能再奉此人為幫主。」

  猛聽得鑼鼓絲竹響起,星宿派門人大聲歡呼,頌場星宿老仙之聲,響徹雲霄,種種歌功頌德、肉麻不堪的言辭,直非常人所能想像,總之日月無星宿老仙之明、天地無星宿老仙之大,自盤古氏開天闢地以來,更無第二人能有星宿老仙的威德。周公、孔子、佛祖、老君,以及玉皇大帝、十殿閻王,無不甘拜下風。

  當阿紫為丁春秋一擒獲,段正淳和阮星竹便相顧失色,但自知本領不敵星宿老怪,決難從他手中救女兒脫險,及後見莊聚賢居然肯為女兒屈膝事敵,卻也大出意料之外。阮星竹既驚且喜,低聲道:「你瞧人家多麼情義深重!你……你……你哪及得上人家的萬一。」

  段譽斜目向王語嫣看了一眼,心想:「我對王姑娘一往情深,自忖已是至矣盡矣,蔑以加矣。但比之這位莊幫主,卻又大大不如了。人家這才是情中聖賢!倘若王姑娘給星宿老怪擒去,我肯不肯當眾向他下跪呢?」想到此處,突然間血脈賁張,但覺為了王語嫣,縱然萬死亦所甘願,區區在人前受辱之事,真是何足道哉,不由得脫口而出:「肯的,當然肯!」王語嫣問道:「你肯什麼?」段譽囁嚅道:「嗯,這個……我也肯下跪拜師……」王語嫣便即明白,臉上微微一紅。

  遊坦之磕了幾個頭站起,見丁春秋仍抓著阿紫不放,阿紫臉上肌肉扭曲,大有苦痛之色,忙道:「師父,你老人家快放開了她!」丁春秋冷笑道:「這小丫頭大膽妄為,哪有這麼容易便饒了她?除非你將功贖罪,好好替我幹幾件事。」遊坦之道:「是!師父要弟子立什麼功勞?」丁春秋道:「你去向少林寺方丈玄慈挑戰,把他殺了。」

  遊坦之遲疑道:「弟子和少林方丈無怨無仇,丐幫雖要跟少林派爭雄,卻似乎不必殺人流血」。丁春秋面色一沉,怒道:「你違抗師命,可見拜我為師,全屬虛假。」游坦之只求阿紫平安脫險,哪裏還將什麼江湖道義、是非公論放在心上,忙道:「是!不過少林派武功甚高,弟子盡力而為……師父,你……你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,不得加害阿紫姑娘。」丁春秋淡淡地道:「殺不殺玄慈,全在於你;殺不殺阿紫,權卻在我。」

  遊坦之轉過身來,大聲道:「少林寺玄慈方丈,少林派是武林中各門派之首,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,向來並峙中原,不相統屬。今日咱們卻要分個高下,勝者為武林盟主,敗者服從武林盟主號令,不得有違。」眼光向群豪臉上掃去,又道:「天下各位英雄好漢,今日都聚集在少室山下,有哪一位不服,盡可向武林盟主挑戰。」言下之意,竟如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一般。

  丁春秋和遊坦之的對答,聲音雖不甚響,但內功深厚之人卻早將一字一句都聽在耳裏。少林寺眾高僧聽丁春秋公然命這莊聚賢來殺玄慈方丈,無不大怒,但适才見到兩個所顯示的武功,這莊聚賢的功力既強且邪,玄慈在武功上是否能敵得住,已屬難言,而各種毒功邪術更加不易抵擋。

  玄慈雅不願和他動手,但他公然在群雄之前向自己挑戰,又勢無退避之理,當下雙掌合十,說道:「丐幫數百年來,乃中原武林的俠義道,天下英雄,無不瞻仰。貴幫前任幫主汪劍通幫主,與敝派交情著實不淺。敝派僧俗弟子向來對貴幫極為尊敬,丐幫和少林派數百年的交情,從沒傷了和氣。卻不知莊幫主何以今日忽興問罪之師,還盼見告。天下英雄,俱在此間,是非曲直,自有公論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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