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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斷(5)


  玄慈說道:「老衲忝為本寺方丈,于此六件大事,無一件能善為料理,委實汗顏無地。可是虛竹身上功夫,全是逍遙派的武學,難道……難道少林寺的大事……」

  他說到這裏,言語已難以為繼,但群僧都明白他的意思:虛竹武功雖高,卻全是別派旁門功夫,即使他能出手將這六件大事都料理了,有識之士也均知少林派是因人成事,非依靠逍遙派武功不可,不免為少林派門戶之羞;就算大家掩飾得好,旁人不知,但這些有道高僧,豈能作自欺欺人的行徑?

  隔了半晌,玄渡問道:「以方丈之見,卻是如何?」

  玄慈道:「阿彌陀佛!我輩接承列祖列宗的衣缽,今日遭逢極大難關,以老衲之見,當依正道行事,寧為玉碎,不作瓦全。倘若大夥盡心竭力,得保少林令譽,那是我佛慈悲,列祖列宗的遺蔭;設若魔盛道衰,老衲與眾位師兄弟以命護教,以身殉寺,卻也問心無愧,不違我教的止理。少林寺數百年來造福天下不淺,善緣深厚,就算一時受挫,也決不致一敗塗地,永無興複之日。」這番話說得平平和和,卻正氣凜然。

  群僧一齊躬身說道:「方丈高見,願遵法旨。」

  玄慈向玄寂道:「師弟,請你執行本寺戒律。」玄寂道:「是!」轉頭向知客僧侶道:「有請吐蕃國師與眾位高僧。」知客僧侶躬身答應,分頭去請。

  玄渡、玄生等暗暗歎息,雖有維護虛竹之意,但方丈所言,乃以大義為重,不能以一時的權宜利害,毀了本寺戒律清譽。各人都已十分明白,倘若赦免虛竹的罪過,那是雖勝亦敗,但如秉公執法,則雖敗猶榮。方丈已說到了「以命護教,以身殉寺」的話,那是破釜沉舟,不存任何僥倖之想,虛竹如何受罰,反不怎麼重要了。

  虛竹也知此事已難挽回,哭泣求告,都是枉然,心想:「人人都以本寺清譽為重,我是自作自受,決不可在外人之前顯露畏縮乞憐之態,叫人小覷了少林寺的和尚。」

  過不多時,鳩摩智、神山、觀心等客寺高僧來到大殿。鐘聲響起,慧字輩、虛字輩、空字輩群僧又列隊而入,站立兩廂。

  玄慈合十說道:「吐蕃國國師、列位師兄請了。少林寺虛字輩弟子虛竹,身犯殺戒、淫戒、葷戒、酒戒四大戒律,私學旁門別派武功,擅自出任旁門掌門人。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玄寂,便即依律懲處,不得寬貸。」

  鳩摩智和神山等一聽之下,倒也大出意料之外,眼見梅蘭竹菊四女喬裝為僧,只道虛竹膽大妄為,私自在寺中窩藏少女,所犯者不過淫戒而已,豈知方丈所宣佈的罪狀尚過於此。

  普渡寺道清大師中年出家,于人情世故十分通達,兼之性情慈祥,素喜與人為善,說道:「方丈師兄,這四位姑娘眉鎖腰直、頸細背挺,顯是守身如玉的處女,适才向國師出手,使的更是童貞功劍法,咱們學武之人一見便知。虛竹小師兄行為不檢,容或有之,『淫戒』二字,卻是言重了。」

  玄慈道:「多謝師兄點明。虛竹所犯淫戒,非指此四女而言。虛竹投入別派,作了天山縹緲峰靈鷲宮的主人,此四女是靈鷲宮舊主的侍婢,私入本寺,意在奉侍新主,虛竹事先確實並不得知。少林寺疏於防範,好生慚愧,倒不以此見罪於他。」

  童姥武功雖高,但從不履足中土,只是和邊疆海外諸洞、諸島的旁門異士打交道,因此「靈鷲宮」之名,群僧都是首次聽到。鳩摩智在吐蕃國曾聽人說起過,卻也不明底細。

  道清大師道:「既然如此,外人不便多所置喙了。」鳩摩智和神山上人對少林寺本來不懷善意,但見玄慈一秉至公,毫不護短,虛竹所犯戒律外人本來不知,他卻當眾宣示,心下也不禁欽佩。

  玄寂走上一步,朗聲問道:「虛竹,方丈所指罪業,你都承認麼?有何辯解?」虛竹道:「弟子承認,罪重孽大,無可辯解,甘領師叔祖責罰。」

  群僧心下悚然,眼望玄寂,聽他宣佈如何處罰。

  玄寂朗聲說道:「虛竹擅犯殺、淫、葷、酒四大戒律,殺戒尤重,罰當眾重打一百棍。虛竹,你心服嗎?」虛竹聽說只罰打他一百棍子,衡之自己所犯四大戒律,實在一點也不算重,忙道:「多謝師叔祖慈悲,虛竹心服。」玄寂又道:「你未得掌門方丈和受業師父許可,擅學旁門武藝,罰你廢去全身少林派武功,自今而後,不得再為少林派弟子。你心服嗎?」

  虛竹心中一酸,情知此事已無可挽救,道:「弟子該死,師叔祖罰得甚是公正。」

  別派群僧适才見他和鳩摩智激鬥,以「韋陀掌」和「羅漢拳」少林武功大顯神威,誰都不知虛竹的真正武功,其實已不是少林一派。鳩摩智自稱一身兼七十二門絕技,實則所通者不過二十三門絕技表面招式而已,真正的少林派內功他所知極少。虛竹和他相鬥時所使的小無相功,他自然是懂的,但北冥真氣、天山六陽掌、天山折梅手等高深武功,他卻也以為是少林派功夫,聽得玄寂說要廢去他的少林派武功,不由得大喜,心想:「你們自毀長城,去了我的心腹之患,那真再好也沒有了。」觀心、覺賢、道清等高僧心中卻連呼:「可惜,可惜!」

  玄寂又道:「你既為逍遙派掌門人,為縹緲峰靈鷲宮的主人,便當出教還俗,或者改入道教,如仍皈依我佛,當為在家居士。從今而後,你不再是少林寺僧侶了。如此處置,你心服麼?」

  虛竹無爹無娘,童嬰入寺,自幼在少林寺長大,於佛法要旨雖領悟不多,但少林寺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安身立命之地,一旦被逐出寺,不由得悲從中來,淚如雨下,伏地而哭,哽咽道:「少林寺自方丈大師以次,諸位師伯祖、師叔祖,諸位師伯、師叔以及恩師,人人對弟子恩義深重,弟子不肖,有負眾位教誨。」

  道清大師忍不住又來說情,說道:「方丈師兄、玄寂師兄,依老衲看來,這位小佛兄迷途知返,大有悔改之意,何不給他一條自新之路?」

  玄慈道:「師兄指點得是。但佛門廣大,何處不可容身?虛竹,咱們罰你破門出寺,卻非對你心存惡念,斷你皈依我佛之路。天下莊嚴寶刹,何止千千萬萬。倘若你有皈依三寶之念,還俗後仍可再求剃度。盼你另投名寺,拜高僧為師,發宏誓願,清淨身心,早證正覺。就算不再出家為僧,在家的居士只須勤修六度萬行,一般也可證道,為大菩薩成佛。」說到後來,言語慈和懇切,甚有殷勤勸誡之意。

  虛竹更是悲切,行禮道:「方丈師伯祖教誨,弟子不敢忘記。」

  玄寂又道:「慧輪聽者。」慧輪走上幾步,合十跪下。玄寂道:「慧輪,你身為虛竹的業師,平日惰於教誨,三毒六根之害,未能詳予指點,致成今日之禍。罰你受杖三十棍,入戒律院面壁懺悔三年。你可心服麼?」慧輪顫聲道:「弟子……弟子心服。」

  虛竹說道:「師伯祖,弟子願代師父領受三十杖責。」

  玄寂點了點頭,道:「既是如此,虛竹共受杖責一百三十棍。掌刑弟子,取棍侍候。此刻虛竹尚為少林僧人,加刑不得輕縱。出寺之後,虛竹即為別派掌門,與本寺再無瓜葛,本派上下,須加禮敬。」

  四名掌刑弟子領命而出,不久回入大殿,手中各執一條檀木棍。

  玄寂正要傳令用刑,突然一名僧人匆匆入殿,手中持了一大疊名帖,雙手高舉,交給玄慈,說道:「啟稟方丈,河朔群雄拜山。」

  玄慈一看名帖,共有三十余張,列名的都是北方一帶成名的英雄豪傑,突然於此刻同時趕到,料得與丐幫之事有關。只聽得寺外話聲不絕,群豪已到門口。玄慈說道:「玄生師弟,請出門迎接。」又道:「列位師兄,嘉賓光臨,本派清理門戶之事,只好暫緩一步再行,以免怠慢了遠客。」當即站起,走到大殿簷下。

  過不多時,便見數十位豪傑在玄生及知客僧陪同下,來到大殿之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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