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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斷(2)


  那老人道:「我拿了去,一個藏得不好,保不定給那些不成材的弟子們偷走,還是放在這裏穩當些。語嫣到哪兒去啦?」王夫人在那老人身畔的一張椅上坐下,說道:「少林派有個老和尚叫做玄悲的,在大理給人打死了,致命傷正是他的拿手絕技,叫什麼『大韋陀杵』,少林派認定下手的是姑蘇慕容。複官受人冤枉,帶了幾名家將上少林寺去解釋。語嫣擔心複官說不明白,自己也跟去了。」那老人搖搖頭,說道:「憑慕容複這點功夫,怎打得死玄悲這老禿?」

  王夫人道:「爹,是你動的手,是不是?」那老人道:「不是!我幹嗎去殺少林和尚?」王夫人道:「複官的爹死得早,反倒要靠語嫣指點幾招,給女人壓倒了,沒點大丈夫氣概,可有多寒磣!爹,還是請你教教吧。」那老人搖頭道:「他自認家傳的『鬥轉星移』功夫了不起,瞧不起星宿派,不肯拜在我門下,我何必指點他武功?」

  鳩摩智聽到這裏,才知這老人果然便是丁春秋。

  王夫人本是無崖子和李秋水所生的女兒,兩人生此愛女後,共居無量山中,師兄妹情深愛重,時而月下對劍,時而花前賦詩,歡好彌篤。但無崖子於琴棋書畫、醫蔔星相皆所涉獵,所務既廣,對李秋水不免疏遠。李秋水在外邊擄掠了不少英俊少年入洞,和他們公然調笑,原意是想引得情郎關注於己,豈知無崖子甚為憎惡,一怒離去。李秋水失望之餘,更將無崖子的二弟子丁春秋勾引上手。丁春秋突然發難,將無崖子打落懸崖,生死不知。丁李二人便將「琅嬛玉洞」所藏,以及李秋水的女兒李青蘿帶往蘇州。李秋水為掩人耳目,命女兒叫丁春秋為爹,王夫人自幼叫習慣了,長大後也不改口。這些情由,當時鳩摩智自然並無所知,還道丁春秋真是王夫人的父親。

  只聽王夫人道:「爹,你教我怎生練這『小無相功』,我日後好轉教語嫣。」丁春秋道:「也好!不過這功夫挺難練的,我自己也沒練得到家。我先教你如何破解口訣,你和語嫣再慢慢照本修習。嗯,語嫣對他表哥太好,我不放心。」說著從桌上簿籍中抽出一本,放入懷中。

  丁春秋翻開另一本書,說道:「這門內功,祖師爺只穿了你媽,我師父、師伯都不得傳授。祖師爺將練功法門寫成賬簿模樣。『正月初一,收銀九錢八分』,就是第一天輕輕吸氣九次、凝息八次。『付銀八錢七分』,就是輕輕呼氣八次、凝息七次。『正月初二,收銀八錢九分,購豬肺一副、豬腸二副、豬心一副』,就是第二天吸氣凝息之後,將內息在肺脈轉一次,在腸脈轉兩次,在心脈轉一次……」

  王夫人笑道:「祖師爺真有趣,把自己的心、肺、腸都寫作了豬心、豬肺、豬腸。」丁春秋微笑道:「這麼寫,即使這書落入不相干之人手裏,他也只道是買肉買菜的家用賬,決不知是修習無上內功的心法。你再讀這幾個字。」王夫人讀道:「新、人、真、勻、春、身……」丁春秋道:「再讀,要讀得快!」王夫人讀道:「谷、伏、牧、木、索、哭、屋……」丁春秋道:「再倒轉去讀,要一口氣,中間不停。」王夫人連讀七個仄聲字,氣息不順暢,到後來笑作一團,伏在桌上。

  丁春秋道:「不用心急,你每日讀上一個時辰,順讀倒背都純熟了,再照書上法門練氣,練得兩冊,我再教你。」兩人說了幾句閒話,王夫人下樓而去。

  丁春秋練完功之後,將書冊放入書櫃,吹滅燭火離房。鳩摩智靜聽丁春秋腳步聲遠去,更無人來,這才摸到隔房,從暗門中鑽入暗室,見這「琅嬛玉洞」書櫃甚多,心想:「這次單學『小無相功』一門也就夠了。他們寫成『豬心豬腸』,也不知別的武功寫成什麼,偷了書去,別要學錯功夫。」於是打開「青牛西去」那個櫃門,將幾冊書本盡數揣入懷裏,越牆而出。岸旁泊著一艘船,他在後艙躲起,這般大的船他可不會劃,又怕給王夫人得悉『小無相功』功簿失竊,便耐心等候。等到第三天上,才有人駛船到蘇州城中買賣。他伏在艙中,待船靠岸,船夫、僕役上岸後,才離船回到下處。

  他一數書冊,共有七本,心想其中一本已給丁春秋拿了去,未能得窺全豹,未免美中不足。書冊封皮上書著甲、乙、丙、丁等字樣,見「己」冊與「辛」冊間少了本「庚」冊,知丁春秋拿去的是第七本。翻開「甲」冊,只見第一頁上寫著幾行字道:「古之善為道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識。夫唯不可識,故強為之容:豫兮若冬涉川,猶兮若畏四鄰。」

  「孰能濁水靜之徐清,孰能安以動之徐生。促此道者,不欲盈,夫唯不盈,故能蔽而新成。」

  想了好一會,不明其意。翻到第二頁,上面一條條都是「某月某日,收銀幾錢幾分,購豬心豬肺幾副」等字樣,當下焚起一爐清香,靜靜吐納,依照書中所記,修習起來。初時不見任何動靜,耐心吐納轉脈,經過月餘,漸覺神清氣爽,內力大增。

  如此用功數月,更覺內息在多處經脈流轉。他自得吐蕃國密教寧瑪派上師授以「火焰刀」神功後,在吐蕃掃蕩黑教,威震西陲,功力見識均已臻于極高境界,但一閱「小無相功」,便覺踏入了武學中另一嶄新天地。

  佛學武功以「空」為極旨,道家內功則自「無滯、無礙」而趨「無分別境界」,兩者雖殊途同歸,練到極高點時甚為相似,但入門手法及運用法門畢竟大不相同。

  鳩摩智自此便沉迷于修習「小無相功」,精進不懈,日以繼夜。細察第六本與第八本功法之間,所缺的主要是沖脈、帶脈、陽維、陰維等奇經四脈,思忖人身十二經常脈均已練成,第八本中尚載有陽蹻、陰蹻,以及最重要的任脈、督脈等另四脈奇經,所缺奇經四脈,練法當亦大同小異,以其餘七本所載法門推算,當可尋到練這四脈的功行之法。

  他回到吐蕃後,先依照功訣,練成了第八本中所載的奇經四脈,再轉回頭練所缺第七本中所載的奇經四脈時,竟遇上了若干阻滯,好在沖脈、帶脈的功行不常使用,他也不以為意,心想其餘常奇十六脈的功行融會貫通之後,這餘下奇經四脈的功行水到渠成,自能融通。

  這次他得到訊息,丐幫向少林寺發了戰書,要爭為中原武林盟主。他想中原武林人物結盟一成,於吐蕃大為不利。自忖少林寺七十二絕技自己所會者雖不周全,但自練成小無相神功後,較之當日孤身上大理天龍寺挑戰、以「火焰刀」神功擊敗段氏六脈神劍而擒得段譽東來之時,功力已然大進,以小無相功運使少林諸絕技,當可入少林而盡敗諸僧,令少林派一敗塗地。中原武林結盟不成,自己即為吐蕃建立不世奇功,不枉了國師之名。

  來到少林,鳩摩智悄悄在大殿外竊聽方丈玄慈與神山、觀心等外來高僧講論拳掌武學,聽到玄慈論及少林僧人以剛柔功法相反,不能同練降魔掌與摩訶指,他便即施展輕功,奔到山門之外,再以內力傳送聲音,指摘「剛柔功法不能同練」之非。眾高僧均覺遠處出語傳音,內力深厚即可,並不為奇,但多人在大殿中談論,竟為他在里許之外聽到,這等「天耳通」功夫實為武學中罕見罕聞,無不驚佩,卻沒想到他是先在殿外竊聽後,再奔到遠處說話。此後鳩摩智以小無相功為基,使出少林絕技大金剛拳、般若掌、摩訶指等功,果然懾服群僧,迫得方丈玄慈大師亦聲言已所不及。鳩摩智正得意間,沒料想少林僧眾中突然出來個虛竹,竟然也會小無相功,與己相抗。

  兩人雙臂相交,觸動了沖脈諸穴,這正是鳩摩智內功中的弱點所在,霎時之間,想起了在曼陀山莊中偷得「小無相功」秘笈時缺失第七本的往事,不禁冷汗直冒。鳩摩智為人精細,練功時的岔路陷阱,能在細思推算之後一一避過,但臨敵之際,來招如電,無思考餘裕,兩股小無相功一碰撞,鳩摩智沒練過第七本上所載的沖脈奇經,臂上勁力竟為虛竹的小無相功化去。「小無相功」若練到大成,原本威力奇大,不過此功既稱為「小無相」,加上一個「小」字,指明畢竟僅為道家高深內功之初階,以之運使道家功法,確可得心應手,但用之於別家功法,不免鑿枘,未能盡臻其妙。尤其鳩摩智所練的小無相功少了第七本,功法中有了缺陷,遇上虛竹完滿無缺的同一功法,不免相形見絀。

  鳩摩智心驚之下,見虛竹又是一招「黑虎偷心」打到,突然間掌一沉,雙手陡探,已抓住虛竹右拳,正是少林絕技「龍爪功」中的一招,左手拿著虛竹的小指,右手拿住他拇指,運力急拗,准擬這一下立時便拗斷他兩根手指。

  虛竹兩指受拗,不能再使「黑虎偷心」,手指劇痛之際,自然而然地使出「天山折梅手」來,右腕轉個小圈,翻將過來,拿住了鳩摩智左腕。

  鳩摩智一抓得手,正欣喜間,不料對方手上突然生出一股怪異力道,反拿己腕。他所知武學甚為淵博,但於「天山折梅手」卻全然不知來歷,心中一凜,只覺左腕已如套在一隻鐵箍之中,再也沒法掙脫。總算虛竹驚惶中只求自解,不暇反攻,因此只牢牢抓住鳩摩智的手腕,志在不讓他再拗自己手指,沒來得及抓他脈門。便這麼偏了三分,鳩摩智內力已生,微微一收,隨即激迸而出,只盼震裂虛竹的虎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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