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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 解不了 名韁系嗔貪(5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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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垢道:「世上的事,往往越是不經意,越會有出其不意的事來到頭上。我和玄石師弟不敢怠慢,仍然只睡半夜,嚴加防備。那一晚只聽得喬峰鼾聲如雷,睡到大天光還在打呼。阿朱起身後服侍他洗臉喝豆漿、吃大餅。喬峰那天興致倒好,說了不少河南的侉子笑話。阿朱不懂,喬峰就給她解說。玄石師弟聽到一個笑話時險些笑出聲來,我忙伸手去捂住他嘴,才沒出事。這晚的事我記得很清楚,那天是七月初三。喬峰於七月初四離開渭州,我們遠遠躡著,一路上從沒離開片刻,在七月初七才抵衛輝。」 神山冷冷地道:「你日子記得這麼清楚,只因徐長老是七月初三晚上給人殺害的?」玄垢道:「正是!那天在衛輝客棧中,玄寂師兄說起徐長老的遇害時間。我便說:『如果是七月初三晚上死的,就不是喬峰殺的,如果是喬峰殺的,那就決不是七月初三!』玄寂師兄到:『徐長老的兒子和媳婦,七月初三晚上服侍他老人家上床安息,到初四早晨,卻見徐長老肋骨齊斷,死在床上。」 神山問道:「日子沒記錯麼?」玄寂道:「這件事至關要緊,我們是到徐長老家裏詳細問明瞭的。」 玄石接著道:「七月初七乞巧節,丐幫在衛輝開吊,祭奠徐長老,我二人也去上祭,盼能聽到什麼線索。我們叩了頭,見靈牌之前供著一根粗大的石杵,上面塗了鮮血。我們請問丐幫同道,原來這根石杵是在徐長老家中尋到的兇器,徐長老屍骸上胸背肋骨齊斷,就是用這石杵樁斷的。我和玄垢師兄辭出後,兩人均想:『喬峰若要出手傷害徐長老,降龍廿八掌一擊即可,不必用什麼石杵。』 「我二人出得門來,逕自又去跟躡喬峰,遙遙望見喬峰從濬河邊停靠的一艘船中出來。我們見那艘船的船身急速下沉,已一半入水,當即搶進船艙,只見譚公、譚婆夫婦和趙錢孫三人都已死在船中。這三人多半便是喬峰殺的,當真罪大惡極!我們趕回客棧,告知玄寂師兄等四位。玄寂師兄道:『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喬峰殺害良善,憑我們師兄弟六人,必得阻止他再行兇作惡。』我們搶在頭裏,要先到山東泰安單家莊,打他個以逸待勞。我們騎了快馬,比喬峰早到了片刻。可是我們到時,單家莊中已然起火,我們搶進莊去,見到鐵面判官單正、他的兩個兒子都已屍橫就地,全莊男女數十口,或割去首級、或肩背中刀,無一得免。我們察看單正的屍身,見單正也是胸背肋骨齊斷,心肺碎裂,乃是中了極剛猛的拳力而死。」 神山冷冷地道:「是大金剛拳吧?」玄慈方丈道:「不是!少林派中,只老衲一人會使大金剛拳。那單判官絕非老衲所傷。」神山哼了一聲,道:「不是方丈所傷?」玄慈搖頭道:「不是!大金剛拳也不將人打得心肺碎裂。」 玄垢道:「我們將單判官的屍身放好,幫同救火,不久四鄰鑼聲響起,大夥兒都救火來了。我們當即退出,在莊外遠遠望見喬峰和阿朱騎著馬來了。我們親眼目睹,殺單正的另有其人,早在喬峰到達單家莊之前兩個多時辰,單氏父子和他幾十個家人都早已給人殺了。至於去天臺山止觀寺保護智光大師,方丈師兄另行派得有人。我們見喬峰帶同阿朱向南方而去,便不再跟蹤,自行回寺。」 玄寂、玄垢、玄石等僧在武林中數十年來威名素著,正直無私,眾所周知,他們既這麼說,神山等僧聽了絕無懷疑。 神山上人問道:「止觀寺智光大師命喪少林派『摩訶指』之下,不知方丈師兄有何解說?」玄慈合十當胸,緩緩說道:「我佛慈悲!智光大師是服毒圓寂的。他所服毒藥是尋常的砒霜,是他弟子朴者和尚從天臺縣城的仁濟藥店中,分作十天慢慢取來的。他取藥乃奉智光大師的囑咐,對藥店說是師父要合藥。智光大師在浙東名聞遐邇,人人敬仰,朴者和尚去藥店取藥,藥店從不敢推辭,亦不肯收錢。」 只見玄渡大師站起身來,說道:「方丈師兄曾派小僧前往天臺山查究。智光大師確是服砒霜自盡。小僧細問那朴者和尚,他哭哭啼啼,說不知師父命他取藥是要自盡,早知如此,他該用甘草粉冒充砒霜。他說有一位喬大爺和阮姑娘,確是來見過師父。師父對他們客客氣氣,說了好一會話,他們離開之後,才發覺師父已然圓寂。到了晚上,法身上才眼鼻流血。沒想到第二天早晨,卻見到師父眼珠凸出,後腦骨碎裂,卻不知哪一個惡人,半夜裏偷偷來殘害師父法體。他說沒好好保護師父法體,對不起師父,大力掌摑自己。我對他說,殘害大師法體之人,武功異常了得,以極剛猛指力點了大師法身的左右太陽穴,就算你拼了命,也阻不住他。不料這朴者和尚自怨自艾,竟爾上吊死了。」說著長歎一聲。 神山道:「那喬峰來見智光大師,自是要逼問雁門關外那帶頭大哥的姓名。智光大師不肯說,他便以『摩訶指』傷了大師。眼珠凸出,後腦骨碎裂,可不是中了『摩訶指』的情狀嗎?」玄慈道:「不是喬峰。」神山道:「還請方丈師兄指點其中原由。」 玄慈緩緩說道:「神山師兄垂詢,何以得知智光大師並非中了喬峰的摩訶指力。只因喬峰是在少林派學的武功,他學過降魔掌,便不能再學摩訶指,這兩門武功相反,不能並存於一身。」神山緩緩搖頭,說道:「少林武功,當真有如此精微分別?」玄慈道:「這中間的分別,本來是有記載的。降魔掌和摩訶指,在敝寺均列於七十二絕技,一者輕柔,一者剛猛,極難並學齊練。玄生師弟,請你去藏經閣,將這兩門的法功心要取來,請神山上人和諸位大師指點。」 當年神山上人到少林寺求師,還只一十七歲。少林寺方丈靈門禪師和他接談之下,便覺他鋒芒太露,我慢貢高之氣極盛,器小易盈,不是傳法之人,若在寺中做個尋常僧侶,他又必不能甘居人下,日後定生事端,是以婉言相拒。神山這才投到清涼寺中,他才能傑出,只三十歲時便做了清涼寺方丈。此人聰明穎悟,算得是武林中的奇才,不過清涼寺的武學淵源遠遜于少林,寺中所藏的拳經劍譜、內功秘要等等,不但為數有限,且大部分粗疏簡陋,不是第一流功夫。四十多年來他內功日深,早已遠遠超過清涼寺上代所傳武學典籍中所載,但拳劍功夫,終究有所不足,每當想起少林派的七十二項絕技,總不自禁又豔羨,又惱恨。 是以徐長老一死,便想藉故來向少林寺尋釁,於是大邀幫手。但各處高僧一聽說是到少林寺興師問罪,多加推託,不肯參與,神山費了長時期水磨功夫,才邀到大相國寺、東林寺、淨影寺各處名寺的高僧。 這時聽玄慈方丈命人去取降魔掌與摩訶指兩大絕技的典籍,心下甚喜,暗想今日當有機緣一見少林絕技的面目。玄生道:「是!」轉身出殿,過不多時,便即取到,交給玄慈。大雄寶殿和藏經閣相距幾達三裏,玄生在片刻間便將經書取到,輕功了得,身手敏捷之極。外人不知內情,也不以為異,少林寺眾僧卻無不暗自讚歎。 那兩部經書紙質黃中發黑,顯是年代久遠。玄慈將經書放上方桌,說道:「眾位師兄請看,兩部經書中各自敘明創功的經歷,以及功法的要旨。」說著將《降魔掌法》與《摩訶指秘要》兩部抄本分別交給神山上人和觀心大師。兩人恭謹接過翻閱,見序文中述說兩門神功創建的由來,「降魔掌」為少林寺第八代方丈元元大師所創,出掌輕柔,若有若無。「摩訶指法」則是在少林寺掛單四十年的七指頭陀所創,因系外來頭陀,功法與少林派傳統功夫大不相同,純走剛猛路子,書中諄諄告誡,凡已練少林佛門柔功者決不可練,否則內息極易走岔,如師承照護不善,難免嘔血,重傷難治。 玄慈方丈待二僧看了一會,將抄本傳交道清、覺賢二位大師,等六僧都看了序文,說道:「各位大師,敝寺雖有七十二項絕技,但一來每一項功法均極難練,縱是天資卓異之人,一生亦不易練成一項,何況各項絕技練到精處高處,總之不過在武學上勝人一籌而已,既能以甲門功夫勝人,便不必再以乙門功夫勝人,至於丙門、丁門,更加不必去練了。敝寺歷代祖師傳法授徒,均以佛法為首,武學為末,僧眾若孜孜專研武功,於佛法的參悟修為必定有礙。就算是俗家弟子,敝寺也向來不教他修煉一門絕技以上,以免他貪多務得,深中貪毒。喬峰曾由玄苦師弟授以『降魔掌』,玄苦師弟自己不會『摩訶指法』,喬峰亦未跟別的少林僧學過武功,此節老衲深知,決無錯誤。本寺玄字輩師兄弟以及下一輩武功較高的僧侶,大都自羅漢拳學起,學到降魔掌或般若掌而止。老衲在四十歲上見獵心喜,學了大金剛拳,內力走了剛猛路子,自此練般若掌便生窒礙,至今好生後悔。」 突然外面一個清朗的聲音遠遠傳來,說道:「諸位高僧相聚少林寺講論武功,實乃盛事。小僧能否有緣做個不速之客,在旁恭聆雙方高見麼?」一字一句,清清楚楚地送入了各人耳中。聲音來自山門之外,入耳如此清晰,卻又中正平和,並不震人耳鼓,說話者內功之高之純,可想而知;而他身在遠處,卻又如何得聞殿中講論? 玄慈微微一怔,便運內力說道:「既是佛門同道,便請光臨。」又道:「玄鳴、玄石兩位師弟,請代我迎接嘉賓。」玄鳴、玄石二人躬身道:「是!」剛轉過身來,待要出殿,門外那人已道:「迎接是不敢當。今日得會高賢,委實不勝之喜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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