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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 同一笑 到頭萬事俱空(7)


  虛竹又驚又喜,說道:「符姑娘當真不愧稱為『針神』,在駱駝急馳之際,居然做成了這樣一件美服。」當即除下僧衣,將長袍披在身上,長短寬窄,無不貼身,袖口衣領之處,更鑲以灰色貂皮,那也是從眾女皮裘上割下來的。虛竹相貌雖醜,這件華貴的袍子一上身,登時大顯精神,眾人盡皆喝彩。虛竹神色忸怩,手足無措。

  這時眾人已來到上峰的路口。程青霜在途中已向眾女說知,她下峰之時,敵人已攻上了斷魂崖,縹緲峰上的十八天險已失十一,鈞天部群女死傷過半,情勢萬分兇險。虛竹見峰下靜悄悄地沒半個人影,一片皚皚積雪之間,萌出青青小草,若非事先得知,哪想得到這一片寧靜之中,蘊藏著無窮殺機。眾女憂形於色,掛念鈞天部諸姊妹的安危。

  石嫂拔刀在手,大聲道:「『縹緲九天』之中,八天部下峰,只餘一部留守,賊子乘虛而來,無恥之極。主人,請你下令,大夥兒沖上峰去,和群賊一決死戰!」神情甚為激昂。余婆卻道:「石家妹子且莫性急,敵人勢大,鈞天部全仗峰上十八處天險,這才支持了這許多時日。咱們現今是在峰下,敵人反客為主,反占了居高臨下之勢……」石嫂道:「依你說卻又如何?」余婆道:「咱們還是不動聲色,靜悄悄地上峰,讓敵人越遲知覺越好。」

  虛竹點頭道:「余婆之言不錯。」他既這樣說,誰也更無異言。

  八部分列隊伍,悄無聲息地上山。這一上峰,各人輕功強弱立時便顯了出來。虛竹見余婆、石嫂、符敏儀等幾個首領雖是女流,足下著實快捷,心想:「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,師伯的部屬甚是了得。」

  一處處天險走將過去,但見每一處都有斷刀折劍、削樹碎石的痕跡,可以想見敵人通過之時,都曾經過一場場慘酷的戰鬥。過斷魂崖、碎骨岩、百丈澗,來到接天橋時,只見兩片峭壁之間的一條鐵索橋已為人用寶刀砍成兩截。兩處峭壁相距幾達五丈,勢難飛渡。

  群女相顧駭然,均想:「難道鈞天部的眾姊妹都殉難了?」眾女均知,接天橋是連通百丈澗和仙愁門兩處天險之間的必經要道,雖說是橋,其實只一根鐵鍊,橫跨兩邊峭壁,下臨亂石嶙峋的深谷。來到靈鷲宮之人,自然個個武功高超,踏索而過,原非難事。這次程青霜下峰時,敵人尚只攻到斷魂崖,距接天橋尚遠,但鈞天部早已有備,派人守禦鐵鍊,一等敵人攻到,便即開了鐵鍊中間的鐵鎖,鐵鍊分為兩截,這五丈闊的深谷說寬不寬,但要一躍而過,縱然輕功極高之人,也所難能。這時眾女見鐵鍊為利刃所斷,多半敵人鬥然攻到,鈞天部諸女竟來不及開鎖分鏈。

  石嫂將柳葉刀揮得呼呼風響,叫道:「余婆婆,快想個法子,怎生過去才好。」余婆婆道:「嗯,怎麼過去,那倒不大容易……」

  一言未畢,忽聽得對面山背後傳來「啊,啊」兩聲慘呼,乃是女子聲音。群女熱血上湧,均知是鈞天部的姊妹遭了敵人毒手,恨不得插翅飛將過去,和敵人決一死戰,但儘管嘰嘰喳喳地大聲叫駡,悲歎議論不絕,卻沒法飛渡天險。

  注:

  佛教認為,人生痛苦煩惱,不能解脫:主要根源在於「三毒」(Trini Akusalamulani),也可譯作「三不善」,即「貪」(Ragah)、「嗔」(Dosah)、「癡」(Mohah)。「貪」是欲望、貪得、各種物質或精神上的欲求、愛念、對名利權力的追求等等;「嗔」是仇恨心、憎怨心,企望打擊、損害、傷害、殺傷別人的心理,討厭別人,妒忌,幸災樂禍等等;「癡」是不瞭解、認識錯誤、妄想、幻覺、謬見,是「白癡」之「癡」而非「癡情」、「癡心」之「癡」。佛家有時稱「非佛教徒」為「無知凡夫」,是出於一種慈悲心,認為他們不是應當敵視的「異教徒」,而只是未聞佛法、不瞭解覺者真理、未懂得真正道理之人,亦即「癡」。中國學者常出於對中文「癡」的理解,以為三毒之「癡」是指癡心、迷戀,其實是因中文之「癡」字而生誤會。在佛教中,迷戀、執著、念念不忘、難以自解,有如段譽之對王語嫣,在「三毒」中屬於「貪」而不算「癡」。但人有「癡心」、「情癡」,也即因「認識錯誤」、「不知真理」所致,所以兩者分別不大。中文中之「貪」,恒指非分之得而言;佛學中之「貪」,則包括合理的獲得在內,如考試合格、營業賺錢等等,相當於「獲得的欲求」。

  佛教徒認為三毒中「癡」最難消除,因心中若無「癡」,即可有「正見」、「正思維」,對於「實相」有真正認識,能脫卻鈍根、中根而進入利根,能生「三善思」(出離、無恚、無害),由此而能生慧,能去貪、去嗔。佛家之「癡」,佛經英文譯本中作delusion,ignorance,false thinking,without the right understanding,without the right thoughts.去「嗔」不難,去「貪」甚難,若能去「癡」,即大徹大悟,真見佛道矣。所以「不聞佛法」是人生「八難」之一,類似於生而聾、啞、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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