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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揮灑縛豪英(6)


  薛慕華道:「誰也不知我們原是同門的師兄弟。我們為提防那星宿老怪重來中原,給他一網打盡,是以每兩年聚會一次,平時卻散居各處。

  不久前,丁老怪派了他弟子前來,叫我去給他一個大肚和尚治病。姓薛的生平有一樁壞脾氣,人家要我治病,非得好言相求不可,更何況求醫之人是丁老怪的弟子,我自然不肯去。那人逼迫不成,憤然離去。我想丁老怪遲早會找上門來,是以我假裝身死,在棺中暗藏劇毒,盼望引他上鉤,我全家老幼則藏在這地洞之中。」

  包不同道:「要人家好言相求,這才出手治病,那有什麼稀奇?姓包的也有這麼一樁壞脾氣,人家若要給我治病,非好言相求不可,倘若對方恃勢相壓,包某寧可疾病纏身而死,也決不讓人治病。」

  康廣陵哈哈大笑,說道:「你又是什麼好寶貝了?人家硬要給你治病,還得苦苦向你哀求,除非……除非……」一時想不出「除非」什麼來。

  包不同道:「除非你是我的兒子。」康廣陵一怔,心想這話倒也不錯,倘若我的父親生了病不肯看醫生,我定要向他苦苦哀求了。他是個很講道理之人,沒想到包不同這話是討他的便宜,便道:「是啊,我又不是你的兒子。」包不同道:「你是不是我兒子,只有你媽媽心裏明白,你自己怎知?」康廣陵一愕,又點頭道:「話倒不錯。」包不同哈哈一笑,心想:「此人是個大傻瓜,再討他的便宜,勝之不武。」

  薛慕華道:「也是事有湊巧,眼下正是我師兄弟八人每兩年一次的聚會之期。我那老僕誤認諸位便是我所懼怕的對頭,眼見情勢緊迫,不等我囑咐,便將向諸同門報訊的流星火炮點了起來。這流星火炮是我六師弟巧手所制,放上天空之後,光照數裏,我同門八人,每人的流星花色不同。此事可說有幸有不幸。幸運的是,我函谷八友在危難之際得能相聚一堂,攜手抗敵。但竟如此給星宿老怪一網打盡,也可說是不幸之極了。」

  包不同道:「星宿老怪本領就算厲害,也未必強得過少林高僧玄難大師。再加上我們這許多蝦兵蟹將,在旁呐喊助威,拚命一戰,鹿死誰手,尚未可知。又何必如此……如此……如此……」他說了三個「如此」,牙關格格相擊,寒毒發作,再也說不下去。

  李傀儡高聲唱道:「我乃行刺秦皇之荊軻是也。風蕭蕭兮身上寒,壯士發抖兮口難開!」突然間地下一條人影飛起,挺頭向他胸口撞去。李傀儡「啊喲」一聲,揮臂推開。那人抓住了他,廝打起來,正是一陣風風波惡。鄧百川忙道:「四弟,不可動粗。」伸手將風波惡拉開。

  鄧百川道:「各位說得坦率,醜事也不隱瞞,確是夠朋友了。大敵當前,待會死活難知,我們姑蘇慕容也當將所知一五一十相告。當年慕容老爺跟我們談論,說道丁春秋的祖師爺所學之中,有一門『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』。慕容老爺說道,長生成仙是騙人的,世上決無不死之人。但如內功修得對了,卻可駐顏不老。三四十歲女子,可練得宛似十八九歲;五六十歲的婦人,可練得皮光肉滑,面白唇紅,便如二三十歲一般。女子人人想長葆青春,男人何嘗不然?丁春秋不殺你們祖師爺,料來是想逼他傳授這門『長春功』。丁老怪多半曾練過這門功法,但效力有時而盡,現在也慢慢顯現了老態。他若知『長春功』漸漸失效,多半要到蘇州來查書。」

  苟讀道:「查書?這倒奇了,他該來問我才對。」鄧百川道:「苟先生雖學富五車,丁春秋想查的那『長春功』功訣,只怕不在五車之內,是在第六車中。丁春秋勾引了祖師爺的情人,兩人逃來蘇州,隱居之地就在太湖的一處莊子。他兩人盜來的大批武功秘笈,也就藏在蘇州。」

  玄難說道:「如果只是查書,那讓他查查也就是了。」鄧百川道:「我們瞧丁老怪志不在小。那『長春功』如單只駐顏不老,他美他的,咱們不瞧他的臭臉便是。他真正用心,恐是要加強他的『化功大法』。」玄難一凜,說道:「請問薛神醫,那『化功大法』到底是怎樣一門武學?致使武林之中,人人談虎色變,深惡痛絕。」

  薛慕華道:「聽說練這門邪功,要借用不少毒蛇毒蟲的毒汁毒液,吸入了手掌,與人動手之時,再將這些劇毒傳入對方經脈。咱們練功,內力出自經脈,如『關亢穴』是三陰任脈之會,『大椎穴』是手足三陽督脈之會。這兩個穴道若沾上了毒質,任脈督脈中的內力刹那間消得無影無蹤。常人以訛傳訛,說道丁老怪能化人功力。其實以在下之見,功力既然練成,便化不去了,丁老怪是以劇毒侵入經脈,使人內力一時施展不出,身受者便以為內力給他化去了。便如一人中毒之後,毒質侵入頭腦,令人手足麻痹,倒不是化去了手足之力。在下所見或者不合,請大師指點。」

  玄難點了點頭,道:「神醫所見極是,令老衲茅塞頓開,解了心中疑團。」

  便在此時,一個細細的聲音又傳進山洞:「蘇星河的徒子徒孫,快快出來投降,或許還能保得性命,再遲片刻,可別怪我老人家不顧同門義氣了。」

  康廣陵怒道:「此人好不要臉,居然還說什麼同門義氣。」

  馮阿三向薛慕華道:「五哥,這個地洞,瞧那木紋石材,當是建於三百多年之前,不知是出於哪一派巧匠之手?」薛慕華道:「這是我祖傳的產業,世代相傳,有這麼一個避難的處所,何人所建,卻是不知了……」

  一言未畢,忽然間砰的一聲巨響,有如地震,洞中諸人都覺腳底地面搖動,站立不穩。馮阿三失色道:「不好!丁老怪用炸藥硬炸,轉眼間便要攻進來!」

  康廣陵怒道:「卑鄙之極,無恥之尤。我們祖師爺和師父都擅于土木之學,機關變化,乃是本門的看家本領。這星宿老怪不花心思破解機關,卻用炸藥蠻炸,如何還配稱本門弟子?」包不同冷冷地道:「他殺師父、傷師兄,難道你還認做他是本門師叔麼?」康廣陵道:「這個……」

  驀地裏又是轟的一聲大響,山洞中塵土飛揚,迷得各人都睜不開眼來。

  玄難道:「與其任他炸破地洞,攻將進來,還不如咱們出去一戰!」鄧百川、公冶乾、包不同、風波惡四人齊聲稱是。

  范百齡心想玄難是少林高僧,躲在地洞之中以避敵人,實是大損少林威名,反正生死在此一戰,終究躲不過,便道:「如此大夥兒一齊出去,跟這老怪一拚。」

  薛慕華道:「玄難大師與這老怪無怨無仇,犯不著趕這淌渾水,少林派諸位大師還是袖手旁觀吧。」玄難道:「中原武林之事,少林派都要插手,各位恕罪。何況我玄痛師弟圓寂,起因於中了星宿派弟子毒手,少林派跟星宿老怪並非無怨無仇。」

  馮阿三道:「大師仗義相助,我們師兄弟十分感激。薛五哥的家眷和包風二位,都可留在此間,諒那老怪未必會來搜索。」包不同向他橫了一眼,道:「還是你留著較好。」馮阿三忙道:「在下決不敢小覷了兩位,只是兩位身受重傷,再要出手,不大方便。」風波惡道:「越傷得重,打起來越有勁。」范百齡等都搖了搖頭,均覺這兩人性格甚勇,卻有點不可理喻。當下馮阿三扳動機括,快步搶了出去。

  軋軋之聲甫作,出口處只露出窄窄一條縫,馮阿三便擲出三個火炮,砰砰砰三聲響,炸得白煙彌漫。三聲炮響過去,石板移動後露出的縫口已可過人,馮阿三又是三個火炮擲出,跟著便躥了出去。

  馮阿三雙足尚未落地,白煙中一條黑影從身旁搶出,沖入外面人叢,叫道:「哪一個是星宿老怪,姓風的跟你會會。」正是一陣風風波惡。

  他見面前有個身穿葛衣的漢子,喝道:「吃我一拳!」砰的一拳,已打在那人胸口。那人是星宿派的第九弟子,身子一晃,風波惡第二拳又已擊中他肩頭。只聽得劈劈啪啪之聲不絕,風波惡出手快極,幾乎每一拳每一掌都打在對方身上,只是他傷後無力,打不倒那星宿弟子。玄難、鄧百川、康廣陵、薛慕華等都從洞中躥了上來。

  只見一個身形魁偉的老者站在西南角上,他身前左右,站著兩排高矮不等的漢子,那鐵頭人赫然便在其中。康廣陵叫道:「丁老賊,你還沒死嗎?可還記得我麼?」

  那老者正是星宿老怪丁春秋。原來丁春秋擒到少林僧慧淨,本想逼他去尋冰蠶,卻發覺他患病極重,便來找薛慕華要他醫治。薛慕華先裝假死,卻還是逃不過這一劫。丁春秋一眼之間,便已認清了對方諸人,手中羽扇揮了幾揮,說道:「慕華賢侄,你如能將那大肚皮的少林僧醫好,我可饒你不死,只是你須拜我為師,改投我星宿門下。」他一心一意只是要薛慕華治癒慧淨,帶他到昆侖山之巔去捕捉冰蠶,又想將薛慕華收入門下,與他共研「不老長春功」功訣中的不解之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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