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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揮灑縛豪英(3)


  那戲子叫道:「大哥,他們打死了五哥,你快快為五哥報仇雪恨。」那彈琴老者臉色大變,叫道:「豈有此理!老五是閻王敵,閻羅王怎能奈何得了他?」玄難道:「薛神醫是裝假死,棺材裏只有毒藥,沒有死屍。」彈琴老者等人盡皆大喜,紛紛詢問:「老五為什麼裝假死?」「死屍到哪裏去了?」「他沒有死,怎麼會有死屍?」

  忽然間遠處有個細細的聲音飄將過來:「薛慕華,薛慕華,你師叔老人家到了,快快出來迎接。」這聲音若斷若續,相距甚遠,但入耳清晰,顯是呼叫之人內功極深。

  那戲子、書呆、工匠等不約而同地齊聲驚呼。那彈琴老者叫道:「大禍臨頭,大禍臨頭!」東張西望,神色驚懼,說道:「來不及逃走啦,快,快,大家都進屋去。」

  包不同大聲道:「什麼大禍臨頭?天塌下來麼?」那老者顫聲道:「快,快進去!天塌下來倒不打緊,這個……」包不同道:「你老先生儘管請便,我可不進去。」

  那老者右手突然伸出,一把抓住了包不同胸口穴道。這一下出手實在太快,包不同猝不及防,已然被制,身子給對方一提,雙足離地,不由自主地讓他提著奔進大門。

  玄難和公冶乾都大為訝異,正要開口說話,那使棋盤的低聲道:「老師父,大家快快進屋,有一個厲害之極的大魔頭轉眼便到。」玄難一身神功,在武林中罕有對手,怕什麼大魔頭、小魔頭?問道:「哪一個大魔頭?喬峰麼?」那人搖頭道:「不是,不是,比喬峰可厲害狠毒得多了。是星宿老怪。」玄難微微一哂,道:「是星宿老怪,那真再好不過,老衲正要找他。」那人道:「你老師父武功高強,自然不怕。不過這裏人人都給他整死,只你一個人活著,倒也慈悲得緊。」

  他這幾句是譏諷之言,可是卻真靈驗,玄難一怔,便道:「好,大家進去!」

  便在這時,那彈琴老者已放下包不同,又從門內奔了出來,連聲催促:「快,快!還等什麼?」風波惡喝問:「我三哥呢?」那老者左手反手一掌,向他右頰橫掃過去。風波惡體內寒毒已開始發作,正自難當,見他手掌打來,急忙低頭避讓。不料這老者左手一掌沒使老了,突然間換力向下一沉,已抓住了風波惡的後頸,說道:「快,快,快進去!」像提小雞一般,又將他提了進去。

  公冶乾見那老者似乎並無惡意,但兩個把弟都是一招間便即為他制住,當即大聲呼喝,搶上要待動手,但那老者身法如風,早已奔進大門。那書生抱起戲子、工匠扶著美婦,也都奔進屋去。

  玄難見事態詭異多端,心想不可魯莽,以免出了亂子,說道:「公冶施主,大家還是進去,從長計議便了。」

  當下虛竹和慧方抬起玄痛的屍身,公冶乾抱了鄧百川,一齊進屋。

  那彈琴老者又再出來催促,見眾人已然入內,忙關上大門,取過門閂來閂。那使棋盤的道:「大哥,這大門還是大開的為是。這叫做實者虛之,虛者實之。叫他不敢貿然闖進。」那老者道:「是麼?好,這便聽你的。這……這行嗎?」語音中全無自信。

  玄難和公冶乾對望一眼,均想:「這老兒武功高強,何以臨事如此慌張失措?這樣一扇木門,連個尋常盜賊也抵擋不住,何況對付星宿老怪,關與不關有什麼分別?」

  那老者連聲道:「六弟,你想個主意,快想個主意啊。」

  玄難雖頗有涵養,但見他如此惶懼,也不禁心頭火起,說道:「老丈,這星宿老怪就算再厲害狠毒,咱們大夥兒聯手禦敵,也未必便輸於他了,又何必這等……這等……嘿……這等小心謹慎。」這時廳上已點了燭火,他一瞥之下,那老者固然神色惶恐,那使棋盤的、書呆、工匠、使判官筆的諸人,也均有栗栗之意。玄難親眼見到這些人武功頗為不弱,更兼瘋瘋癲癲,滿不在乎,似乎均是遊戲人間的瀟灑之士,突然之間卻變成了心驚膽戰、猥瑣無用的懦夫,委實不可思議。

  公冶乾見包不同和風波惡都好端端地坐在椅上,只寒毒發作,不住顫抖,當下扶著鄧百川也在一張椅中坐好,幸好他脈搏調勻,只如喝醉了酒一般昏昏大睡,絕無險象。

  眾人面面相覷,過了片刻,那使短斧的工匠從懷中取出一把曲尺,在廳角中量了量,搖搖頭,拿起燭臺,走向後廳。眾人都跟了進去,但見他四下打量,忽然縱身而起,在橫樑上量了一下,又搖搖頭,再向後面走去,到了薛神醫的假棺木前,瞧了幾眼,搖頭道:「可惜,可惜!」彈琴老者道:「沒用了麼?」使短斧的道:「不成,師叔一定看得出來。」彈琴老者怒道:「你……你還叫他師叔?」短斧客搖了搖頭,一言不發地又向後走去。

  公冶乾心想:「此人除了搖頭,似乎旁的什麼也幹不了。」

  短斧客量量牆角,踏踏步數,屈指計算,宛然是個建造房屋的梓人,一路數著步子到了後園。他拿著燭臺,凝思半晌,向廊下一排五隻石臼走去,又想了一會,將燭臺放在地下,走到左邊第二隻大石臼旁,捧了幾把幹糠和泥土放入臼中,提起旁邊一個大石杵,向臼中砰的一下力舂,跟著砰的又是一下,石杵沉重,落下時甚是有力。

  公冶乾輕歎一聲,心道:「這次當真倒足了大黴,遇上了一群瘋子,在這當口,他居然還有心情去舂米。倘若舂的是米,那也罷了,石臼中放的明明是穀糠和碎土,唉!」過了一會,包不同與風波惡身上寒毒暫歇,也奔到了後園。

  砰,砰,砰!砰,砰,砰!舂米之聲連續不絕。

  包不同道:「老兄,你想舂了米來下鍋煮飯麼?你舂的可不是米啊。我瞧咱們還是耕起地來,撒上穀種,等得出了秧……」突然間花園中東南角七八丈處發出幾下軋軋之聲。聲音輕微,但頗為特異,玄難、公冶乾等人向聲音來處瞧去,只見當地並排種著四株桂樹。

  砰的一下,砰的一下,短斧客不停手地搗杵,說也奇怪,數丈外靠東第二株桂花樹竟然枝葉搖晃,緩緩向外移動。又過片刻,眾人都已瞧明,短斧客每搗一下,桂樹便移動一寸半寸。彈琴老者一聲歡呼,向那桂樹奔了過去,低聲道:「不錯,不錯!」眾人跟著他奔去。只見桂樹移開處露出一塊大石板,石板上生著一個鐵環挽手。

  公冶乾既驚佩,又慚愧,說道:「這個地下機關安排得巧妙之極,當真匪夷所思。這位仁兄在頃刻之間,便發現了機括所在,聰明才智,實不在建造機關者之下。」包不同道:「非也,非也!你焉知這機關不是他自己建造的?」公冶乾笑道:「我說他才智不在建造機關者之下,如果機關是他所建,他的才智自然不在他自己之下。」包不同道:「非也,非也!不在其下,或在其上。他的才智又怎能在他自己之上?」

  短斧客再搗了十餘下,大石板已全部露出。彈琴老者握住鐵環,向上急拉,卻紋絲不動,待要運力再拉,短斧客驚叫:「大哥,住手!」縱身躍入旁邊一隻石臼,拉開褲子,撒起尿來,叫道:「大家快來,一齊撒尿!」彈琴老者一愕,忙放下鐵環,霎時之間,使棋盤的、書呆子、使判官筆的,再加上彈琴老者和短斧客,齊向石臼中撒尿。

  公冶乾等見這五人發瘋撒尿,盡皆笑不可抑,但頃刻之間,各人鼻中便聞到了一陣火藥氣味。那短斧客道:「好了,沒危險啦!」偏是那彈琴老者的一泡尿最長,撒之不休,口中喃喃自語:「該死,該死,又給我壞了一個機關。六弟,若不是你見機得快,咱們都已給炸成肉醬了。」

  公冶乾等心下凜然,均知在這片刻之間,實已去鬼門關走了一轉,顯然鐵環之下連有火石、火刀、藥線,一拉之下,點燃藥線,預藏的火藥便即爆炸。幸好短斧客機警,大夥撒尿,浸濕引線,大禍這才避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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