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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揮灑縛豪英(2)


  那書呆大叫:「老五,薛五弟,快快出來,有人給我一句話激死了,快出來救命!你這他媽的薛神醫再不出來救命,那可乖乖不得了啊!」鄧百川道:「薛神醫不在家中,這位先生……」那書呆仍放開了嗓門,慌慌張張地大叫:「薛慕華,薛老五,閻王敵,薛神醫,快滾出來救人哪!你三哥激死人了,人家可要跟咱們過不去啦。」

  那戲子跟著大叫:「薛五哥,快快出來!我乃曹操是也,專殺神醫華佗。」

  包不同怒道:「你們害死了人,還在假惺惺地裝腔作勢。」呼的一掌,向那書呆拍了過去,左手跟著從右掌掌底穿出,一招「老龍探珠」,逕自抓他鬍子。那書呆閃身避過。風波惡、公冶乾等鬥得興起,不願便此停手,又打了起來。

  鄧百川喝道:「躺下了!」左手探出,一把抓住那戲子的後心。鄧百川在姑蘇慕容氏屬下位居首座,武功精熟,內力雄渾。他出手將那戲子抓住,順手往地下一擲。那戲子身手矯捷,左肩一著地,身子便轉了半個圓圈,右腿橫掃,向鄧百川腿上踢來。這一下來勢奇快,鄧百川身形肥壯,轉動殊不便捷,眼見難以閃避,當即氣沉下盤,硬生生受了他這一腿。

  那戲子接連幾個打滾,滾出數丈之外,喝道:「我罵你龐涓這奸賊,鍘斷我孫臏好腿,啊喲喲,我的腿啊!」原來腿上兩股勁力相交,那戲子抵敵不過,腿骨折斷。

  那美婦人一直斯斯文文地站在一旁,這時見那戲子斷腿,其餘幾個同伴也給攻逼得險象環生,說道:「你們這些人是何道理,霸佔在我五哥的宅子之中,一上來不問情由,便出手傷人?」她雖是向對方質問,語氣仍然溫柔斯文。

  那戲子躺在地下,仰天見到懸在大門口的兩盞燈籠,大驚叫道:「什麼?什麼?『薛公慕華之喪』,我五哥嗚呼哀哉了麼?」

  那使棋盤的、兩個書生、使斧頭的工匠、美婦人一齊順著他手指瞧去,都見到了燈籠。兩盞燈籠中燭火早熄,黑沉沉地懸著,眾人一上來便即大鬥,誰也沒去留意,直到那戲子摔倒在地,這才抬頭瞧見。

  那戲子放聲大哭,唱道:「唉,唉,我的好哥哥啊,我和你桃園結義,古城相會,你過五關,斬六將,何等威風……」起初唱的是《哭關羽》戲文,到後來真情激動,唱得不成腔調。其餘五人紛紛叫嚷:「是誰殺害了五弟?」「五哥啊,五哥啊,哪一個天殺的兇手害了你?」「今日非跟你們拚個你死我活不可。」

  玄難和鄧百川對瞧了一眼,均想:「這些人似乎都是薛神醫的結義兄弟。」鄧百川道:「我們有同伴受傷,前來請薛神醫救治,哪知……」那婦人道:「哪知他不肯醫治,你們便將他殺了,是不是?」鄧百川道:「不……」下面那個「是」字還沒出口,只見那美婦人袍袖一拂,驀地裏鼻中聞到一陣濃香,登時頭腦暈眩,足下便似騰雲駕霧,站立不定。那美婦叫道:「倒也,倒也!」

  鄧百川大怒,喝道:「好妖婦!」運力于掌,呼的一掌拍出。那美婦眼見鄧百川身子搖晃,已著了道兒,不料他竟尚能出掌,待要斜身閃避,已自不及,但覺一股猛力排山倒海般推了過來,氣息登窒,身不由主地向外摔出。喀喇喇幾聲響,臂骨和肩骨已斷,身子尚未著地,已暈了過去。鄧百川只覺眼前漆黑一團,也已摔倒。

  雙方各自倒了一人,餘下的紛紛出手。玄難尋思:「這件事中間必有重大蹊蹺,只有先將對方盡數擒住,才免得雙方更有傷亡。」說道:「取禪杖來!」慧鏡轉身端起倚在門邊的禪杖,遞向玄難。那使判官筆的書生飛身撲到,右手判官筆點向慧鏡胸口。玄難揮掌拍出,手掌未到,掌力已及他後心,那書生應掌而倒。玄難一聲長笑,禪杖在手,橫跨兩步,揮杖便向那使棋盤的人砸去。

  那人見來勢威猛,禪杖未到,杖風已將自己周身罩住,當下運勁於臂,雙手挺起棋盤往上硬擋,當的一聲大響,火星四濺。那人只覺手臂酸麻,雙手虎口迸裂。玄難禪杖一舉,連那棋盤一起提起。那棋盤磁性極強,本來專吸敵人兵刃,今日敵強我弱,反給玄難的禪杖吸了去。玄難的禪杖跟著便向那人頭頂砸落。那人叫道:「這一下『鎮神頭』又兼『倚蓋』,我可抵擋不了啦!」向前疾竄。

  玄難倒曳禪杖,喝道:「書呆子,給我躺下了!」橫杖掃將過去,威勢殊不可當。那書呆子道:「夫子,聖之時者也!風行草偃,伏倒便伏倒,有何不可?」幾句話沒說完,早已伏倒在地。幾名少林僧跳將上去,將他按住。

  少林寺達摩院首座果然不同凡響,只一出手,便將對方三名高手打倒。

  那使斧頭的雙鬥包不同和風波惡,左支右絀,堪堪要敗。那使棋盤的人道:「罷了,罷了!六弟,咱們中局認輸,這局棋不必再下了。大和尚,我只問你,我們五弟到底犯了你們什麼,你們要將他害死?」玄難道:「焉有此事……」

  話未說完,忽聽得錚錚兩聲琴響,遠遠地傳來。這兩下琴音一傳入耳鼓,眾人登時一顆心劇烈地跳了兩下。玄難一愕之際,只聽得那琴聲又錚錚地響了兩下。這時琴聲更近,各人心跳更加厲害。風波惡只覺心中一陣煩惡,右手一松,當的一聲,單刀掉落在地。若不是包不同急忙出掌相護,敵人大斧砍來,已劈中他肩頭。那書呆子叫道:「大哥快來!乖乖不得了!你慢吞吞的還彈什麼鬼琴?子曰:『君命召,不俟駕行矣!』」

  琴聲連響,一個老者大袖飄飄,緩步而來,高額凸顙,容貌奇古,笑眯眯的臉色極為和藹,手抱一具瑤琴。

  那書呆子等一夥人齊叫:「大哥!」那人走近前來,向玄難抱拳道:「是哪一位少林高僧在此?小老兒多有失禮。」玄難合十道:「老衲玄難。」那人道:「呵呵,是玄難師兄。貴派的玄苦大師,是大師父的師兄弟吧?小老兒曾與他有數面之緣,相談極是投機,他近來身子想必清健。」玄難黯然道:「玄苦師兄已圓寂歸西。」

  那人木然半晌,突然間向上一躍,高達丈餘,身子尚未落地,只聽得半空中他已大放悲聲,哭了起來。玄難和公冶乾等都吃了一驚,沒想到此人這麼一大把年紀,哭泣起來卻如小孩一般。他雙足一著地,立即坐倒,用力拉扯鬍子,兩隻腳的腳跟如擂鼓般不住擊打地面,哭道:「玄苦,你怎麼不知會我一聲,就此死了?這不是豈有此理麼?我這一曲《梵音普安奏》,許多人聽過都不懂其中道理,你卻說此曲之中,大含禪意,聽了一遍,又是一遍。你這個玄難師弟,未必有你這麼悟性,我若彈給他聽,多半是要對牛彈琴、牛不入耳了!唉!唉!我好命苦啊!」

  玄難初時聽他痛哭,心想他是個至性的人,悲傷玄苦師兄之死,但越聽越不對,原來他是哀悼世上少了個知音人,哭到後來,竟說對自己彈琴乃是「對牛彈琴」。他是有德高僧,也不生氣,只微微一笑,心道:「這群人個個瘋瘋癲癲。這人的性子脾氣,與他的一批把弟臭味相投,這真叫做物以類聚了。」

  只聽那人又哭道:「玄苦啊玄苦,我為了報答知己,苦心孤詣的又為你創了一首新曲,叫做《一葦吟》,頌揚你們少林寺始祖達摩老祖一葦渡江的偉績。你怎麼也不聽了?」忽然向玄難道:「玄苦師兄的墳墓在哪裏?你快快帶我去,快,快,越快越好。我到他墳上彈奏這首新曲,說不定能令他聽得心曠神怡,活了轉來。」

  玄難道:「施主不可胡言亂語,我師兄圓寂之後,早就火化成灰了。」

  那人一呆,說道:「那很好,你將他的骨灰給我,我用牛皮膠把他骨灰調開了,粘在我瑤琴之下,從此每彈一曲,他都能聽見。你說妙不妙?哈哈,哈哈,我這主意可好?」他越說越高興,不由得拍手大笑,驀地見那美婦人倒在一旁,驚道:「咦,七妹,怎麼了?是誰傷了你?」

  玄難道:「這中間有點誤會,咱們正待分說明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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