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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 蟲豸凝寒掌作冰(2)


  一日晚間,一頭餓狼出來覓食,向他撲將過來。遊坦之大驚,待欲發足奔逃,餓狼的利爪已搭上肩頭,露出尖齒,向他咽喉咬來。他驚惶之下,隨手一掌,打在餓狼頭頂。那餓狼打了個滾,扭曲了幾下,就此不動了。遊坦之轉身逃了數丈,見那狼始終不動,心下大奇,拾起一塊石頭投去,石中狼身,那狼仍然不動。他驚喜之下,躡足過去看時,那狼竟已死了。他萬萬想不到自己這麼隨手出掌,竟能如此厲害,將手掌翻來覆去地細看,也不見有何異狀,情不自禁底叫道:「冰蠶的鬼魂真靈!」

  他只道冰蠶死後鬼魂鑽入他體內,以致顯此大能,卻不知那純系《神足經》之功。再加那冰蠶是世上罕有寒毒之物,這股厲害的寒毒為他吸入體內,以《神足經》所載的神異古瑜伽術修習,內力中便附有極淩厲的陰勁。

  梵文《神足經》本是武學中至高無上的寶典,只修習的法門甚為不易,須得勘破「我相、人相」,心中不存修習武功之念。但修習此上乘武學之僧侶,必定勇猛精進,以期有成,哪一個不想儘快從修習中得到好處?要「心無所住」,當真千難萬難。少林寺過去數百年來,修習《易筋經》的高僧著實不少,但窮年累月地用功,往往一無所得,於是眾僧以為此經並無靈效。當日為阿朱偷盜了去,寺中眾高僧雖然恚怒,卻也不當一件大事。至於以隱形草液所書繪的瑜伽《神足經》,則為天竺古修士所書,後來天竺高僧見到該書,圖字既隱,便以為是白紙書本,輾轉帶到中土,在其上以梵文抄錄達摩祖師所創的《易筋經》,卻無人知道為一書兩經。這時游坦之無心習功,只依照《神足經》上圖形呼召體內的冰蠶來去出沒,而求好玩嬉戲,不知不覺間功力日進。

  他此後數日中接連打死了幾頭野獸,自知掌力甚強,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,不斷地向南而行。他生怕只消有一日不去呼召冰蠶的鬼魂,「蠶鬼」便會離己而去,因此每日呼召,不敢間斷。那「蠶鬼」倒也招之即來,甚是靈異。

  漸行漸南,這一日已到了中州河南地界。他自知鐵頭駭人,白天只在荒野山洞樹林中歇宿,一到天黑,才出來到人家去偷食。其實他身手已敏捷異常,始終沒給人發覺。

  這一日他在路邊一座小破廟中睡覺,忽聽得腳步聲響,有三人走進廟來。

  他忙躲在神龕之後,不敢和人朝相。只聽那三人走上殿來,就地坐倒,唏哩呼嚕地吃起東西來。三人東拉西扯地說了些江湖上的閒事,忽然一人問道:「你說喬峰那廝到底躲到了哪裏,怎地一年多來,始終聽不到他半點訊息?」

  遊坦之一聽得「喬峰」兩字,心中一凜,登時留上了伸。只聽另一人道:「這廝作惡多端,做了縮頭烏龜啦,只怕再也找他不到了。」先一人道:「那也未必。他是待機而動,只等有人落了單,他就這麼幹一下子。你倒算算看,聚賢莊大戰之後,他又殺了多少人?徐長老、譚公譚婆夫婦、趙錢孫、泰山鐵面判官單老英雄全家、天臺山智光老和尚、丐幫的馬夫人、白世鏡長老,唉,當真數也數不清了。」

  遊坦之聽到「聚賢莊大戰」五字,心中酸痛,那人以後的話就沒怎麼聽進耳去,過了一會,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:「喬幫主一向仁義待人,想不到……唉……想不到,這真是劫數使然。咱們走吧。」說前站起身來。

  另一人道:「老汪,你說本幫要推新幫主,到底會推誰?」那蒼老的聲音道:「我不知道!推來推去,已推了一年多,總是推不出一個全幫上下都佩服的英雄好漢,唉,大夥兒走著瞧吧。」另一人道:「我知道你的心思,總是盼喬峰那廝再來做咱們幫主。你趁早別發這清秋大夢吧,這話傳到了全舵主耳中,只怕你性命有點兒難保。」那老汪急了,說道:「小畢,這話可是你說的,我幾時說過盼望喬幫主再來當咱們幫主?」小畢冷笑道:「你口口聲聲還是喬幫主長、喬幫主短,那還不是一心只盼喬峰那廝來當幫主?」老汪怒道:「你再胡說八道,瞧我不揍死你這小雜種。」第三人勸道:「好啦,好啦,大家好兄弟,別為這事吵鬧,快去吧,可別遲到了。喬峰怎麼又能來當咱們幫主?他是契丹狗種,大夥兒一見到,就得跟他拚個你死我活。再說,大夥兒就算請他來當幫主,他又肯當嗎?」老汪歎了口氣,道:「那也說得是。」說著三人走出廟去。

  遊坦之心想:「丐幫要找喬峰,到處找不到,他們又怎知這廝在遼國做了南院大王啦。我這就跟他們說去。丐幫人多勢眾,再約上一批中原好漢,或許便能殺得了這惡賊。我跟他們一起去殺喬峰。」想起到南京就可見著阿紫,胸口登時便熱烘烘的。

  當下快步從廟中出來,見三名丐幫弟子沿著山路徑向西行,便悄悄跟隨在後。這時暮色已深,荒山無人,走出數裏後,來到一個山坳,遠遠望見山谷中生著一個大火堆,遊坦之尋思:「我這鐵頭甚奇,他們見到了定要大驚小怪,且躲在草叢中聽聽再說。」鑽入長草叢中,慢慢向火堆爬近。但聽得人聲嘈雜,聚在火堆旁的人數著實不少。遊坦之這些時候來苦受折磨,再也不敢粗心大意,越近火堆,爬得越慢,爬到一塊大岩石之後,離火堆約有數丈,便不敢再行向前,伏低了身子傾聽。

  火堆旁眾一個個站起來說話。遊坦之聽了一會,聽出是丐幫大智分舵的幫眾在此聚會,商議在日後丐幫大會之中,大智分舵要推選何人出任幫主。有人主張推宋長老,有人主張推吳長老。另有一人道:「說到智勇雙全,該推本幫的全舵主,只可惜全舵主那日給喬峰那廝假公濟私,革退出幫,回歸本幫的事還沒辦妥。」又有一人道:「喬峰的奸謀,是我們全舵主首先奮勇揭開的,全舵主有大功於本幫,歸幫的事易辦得很。大會一開,咱們先辦全舵主歸幫的事,再提出全舵主那日所立的大功來,然後推他為幫主。」

  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:「本人歸幫的事,那倒順理成章。但眾位兄弟要推我為幫主,這件事卻不能提,否則的話,別人還道兄弟揭發喬峰那廝的奸謀,乃出於私心。」一人大聲道:「全舵主,有道是當仁不讓。我瞧本幫那幾位長老,武功雖然了得,但說到智謀,沒一個及得上你。我們對付喬峰那廝,是鬥智不鬥力之事,全舵主……」那全舵主道:「施兄弟,我還未正式歸幫,這『全舵主』三字,暫且不能叫。」

  圍在火堆旁的二百余名乞丐紛紛道:「宋長老吩咐了的,請你暫時仍任本舵舵主,這『全舵主』三字,為什麼叫不得?」「將來你做上了幫主,那也不會稀罕這『舵主』的職位了。」「全舵主就算暫且不當幫主,至少也得升為長老,只盼那時候仍然兼領本舵。」「對了,就算全舵主當上了幫主,也仍然可兼做咱們大智分舵的舵主啊。」

  正說得熱鬧,一名幫眾從山坳口快步走來,朗言道:「啟稟舵主,大理國段王子前來拜訪。」全冠清當即站起,臉有喜色,說道:「大理國段王子?他親自來看我,很給面子啊!」大聲道:「眾位兄弟,大理段家是著名的武林世家,段王子親自過訪,大夥兒一齊迎接。」當即率領幫眾,迎到山坳口。

  只見一位青年公子笑吟吟地站在當地,身後帶著七八名從人。那青年公子正是段譽。兩人拱手見禮,卻是素識,當日在無錫杏子林中曾經會過。全冠清當時不知段譽的身分來歷,此刻想起,那日自己給喬峰驅逐出幫的醜態,都給段譽瞧在眼裏,不禁微感尷尬,但隨即寧定,抱拳道:「不知段王子過訪,未克遠迎,尚請恕罪。」

  段譽笑道:「好說,好說。晚生奉家父之命,有一件事要奉告貴幫,卻是打擾了。」

  兩人說了幾句客套話,段譽引見了隨同前來的古篤誠、傅思歸、朱丹臣三人。全冠清請段譽到火堆之前的一塊岩石上坐下,幫眾獻上酒來。

  段譽接過喝了,說道:「年余之前,家父在信陽軍貴幫故馬副幫主府上,承貴幫呂長老等接待,又不追究家父對貴幫失禮之事,甚是感激。本應親來貴幫總舵謝罪,只是家父受了些傷,將養至今始愈,而貴幫諸位長老行蹤無定,未能遇上,家父修下的一通書信,始終無法奉上。數日前得悉貴舵要在此聚會,這才命晚生趕來。一來送信,二來鄭重致謝,並奉上薄禮。」說著從袖中抽出一封書信,站起身來,遞了過去。朱丹臣也呈上一包禮物。

  全冠清雙手接過,說道:「有勞段王子親自送信,並賜厚禮,段王爺眷愛之情,敝幫上下,盡感大德。」見那信密密固封,封皮上寫著:「謹呈丐幫諸位長老親啟」十個大字,心想自己不便拆閱,又道:「敝幫不久將有全幫聚會,諸位長老均將到來,在下自當將段王爺的大函奉交諸位長老。」段譽道:「如此有勞了,晚生告辭。」

  全冠清連忙稱謝,送了出去,說道:「敝幫白長老和馬夫人不幸遭奸賊喬峰毒手,當日段王爺目睹這件慘事嗎?」段譽搖頭道:「白長老和馬夫人不是喬大哥害死的,殺害馬副幫主的也另有其人。當日家父與呂長老等人親耳聽到真凶自白真相,全舵主自可從呂長老等人口中得知詳情。」心想:「這件事說來話長,你這廝不是好人,不必跟你多說。你們自己人窩裏反,還是讓你們自己人來說吧!」向全冠清一抱拳,說道:「後會有期,不勞遠送了。」

  他轉身走到山坳口,迎面見兩名丐幫幫眾陪著兩條漢子過來。

  那兩名漢子互相使個眼色,走上幾步,向段譽躬身行禮,呈上一張大紅請柬。

  段譽接過一看,見柬上寫著四行字道:

  「蘇星河奉請武林中各位精通棋藝之才俊,於六月十五日駕臨汝南擂鼓山天聾地啞谷一敘。」

  段譽素喜弈棋,見到這四行字,精神一振,喜道:「那好得很啊,晚生若無俗務羈身,屆時必到。但不知兩位何以得知晚生能棋?」那兩名漢子臉露喜色,口中咿咿啞啞,大打手勢,原來兩人都是啞巴。段譽看不懂他二人的手勢,微激一笑,問朱丹臣道:「擂鼓山此去不遠吧?」將那請柬交給他。

  朱丹臣接過一看,先向那兩名漢子抱拳道:「大理國鎮南王世子段公子,多多拜上聰辯先生,先此致謝,屆時自當奉訪。」指指段譽,做了幾個手勢,表示允來赴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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