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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一 千里茫茫若夢(2)


  譚婆忙道:「這位英雄,我們並沒得罪閣下,若能手下容情,我……我必有補報。」喬峰道:「補報是不用了。我只問你一句話,請你回答三個字。只須你照實說了,在下立即解開你二人穴道,拍手走路,今日之事,永不向旁人提起。」譚婆道:「只須老身知曉,自當奉告。」

  喬峰道:「有人曾寫信給丐幫汪幫主,說到喬峰之事,這寫信之人,許多人叫他『帶頭大哥』,此人是誰?」

  譚婆躊躇不答,趙錢孫大聲叫道:「小娟,說不得,千萬說不得。」喬峰瞪視著他,問道:「你寧可身敗名裂,也不說的了?」趙錢孫道:「老子一死而已。這位帶頭大哥于我有恩,老子決不能說出他名字。」喬峰道:「害得小娟身敗名裂,你也不管了?」趙錢孫道:「譚公要是知道了今日之事,我便在他面前自刎,以死相謝,也就是了。」

  喬峰向譚婆道:「那『帶頭大哥』于你未必有恩,你說了出來,大家平安無事,保全了譚公與你的臉面,更保全了你師哥的性命。」

  譚婆聽他以趙錢孫的性命相脅,不禁打了個寒戰,說道:「好,我跟你說,那人是……」

  趙錢孫急叫:「小娟,你千萬不能說。我求求你,求求你,這人多半是喬峰的手下,你一說出來,那位帶頭大哥的性命就危險了。」

  喬峰道:「我便是喬峰,你們倘若不說,後患無窮!」

  趙錢孫吃了一驚,道:「怪不得這般好功夫。小娟,我這一生從來沒求過你什麼,這是我唯一向你懇求的事,你說什麼也得答允。」

  譚婆心想他數十年來對自己眷戀愛護,情義深重,自己負他良多,他心中所求,從來不向自己明言。這次為了掩護恩人,不惜一死,自己決不能壞他義舉,便道:「喬幫主,今日之事,行善在你,行惡也在你。我師兄妹倆問心無愧,天日可表。你想要知道的事,恕我不能奉告。真正對不住!」她這幾句話雖說得客氣,但言辭決絕,無論如何是不肯吐露的了。

  趙錢孫喜道:「小娟,多謝你,多謝你!」

  喬峰心知再逼也已無用,哼了一聲,從譚婆頭上拔下一根玉釵,躍出船艙,徑回衛輝城中,打聽譚公落腳的所在。他易容改裝,無人識得。譚公、譚婆夫婦住在衛輝城內的「如歸客店」,也不是隱秘之事,一問便知。

  走進客店店房,只見譚公雙手背負身後,在房中踱來踱去,神色焦躁。喬峰伸出手掌,掌心中正是譚婆的那根玉釵。

  譚公自見趙錢孫如影隨形地跟到衛輝,一直便鬱悶不安。這會兒半日不見妻子,正自記掛,不知她到了何處,忽見妻子的玉釵,又驚又喜,問道:「閣下是誰?是拙荊請你來的麼?不知有何事見教?」說著伸手便去取那玉釵。喬峰由他取去,說道:「尊夫人已為人所擒,危在頃刻。」譚公大吃一驚,道:「拙荊武功了得,怎能輕易為人所擒?」喬峰道:「是喬峰。」

  譚公只聽到「是喬峰」三字,便無半分疑惑,卻更焦慮記掛,忙道:「喬峰,唉!那就麻煩了,我內人她在哪裏?」喬峰道:「你要尊夫人生,很容易,要她死,那也容易!」譚公心中雖急,臉上卻不動聲色,問道:「倒要請教!」

  喬峰道:「喬峰有一事請問譚公,你照實說了,即刻放歸尊夫人,決不損及她毫髮。閣下倘若不說,就只好將她處死,和趙錢孫同穴合葬。」

  譚公聽到最後一句,哪裏還能忍耐,一聲怒喝,發掌向喬峰臉上劈去。喬峰斜身略退,這一掌便落了空。譚公吃了一驚,心想我這一掌勢如奔雷,非同小可,他居然行若無事地便避過了,當下右掌斜引,左掌橫擊而出。喬峰見房中地位狹窄,無可閃避,當即豎起右臂硬接。啪的一聲,這一掌打上手臂,喬峰身形不晃,右臂翻過壓落,擱在譚公肩頭。

  霎時之間,譚公肩頭猶如堆上了數千斤重的大石,立即運勁反挺,但肩頭重壓,如山如丘,只壓得他脊骨喀喀喀響聲不絕,幾欲斷折,除了曲膝跪下,更無別法。他出力強挺,說什麼也不肯屈服,但一口氣沒能吸進,雙膝一軟,噗的跪下,實是身不由主。

  喬峰有意挫折他的傲氣,壓得他屈膝跪倒,臂上勁力不減,更壓得他曲背如弓,額頭便要著地。譚公滿臉通紅,苦苦撐持,使出吃奶的力氣與之抗拒,用力向上頂去。突然之間,喬峰手臂放開。譚公肩頭重壓遽去,這一下出其不意,收勢不及,登時跳了起來,一縱丈餘,砰的一聲,頭頂重重撞上了橫樑,險些兒將橫樑也撞斷了。

  譚公從半空中落將下來,喬峰不等他雙足著地,伸出右手,一把抓住他胸口。喬峰手臂極長,譚公卻身材矮小,不論拳打腳踢,都碰不到對方身子。何況他雙足淩空,再有多高的武功也使不出來。譚公一急之下,登時省悟,喝道:「你便是喬峰!」

  喬峰道:「自然是我!」

  譚公怒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他媽的,為什麼要牽扯上趙錢孫這小子?」他最氣惱的是,喬峰居然說將譚婆殺了之後,要將她和趙錢孫合葬。

  喬峰道:「你老婆要牽扯上他,跟我有什麼相干?你想不想知道譚婆此刻身在何處?想不想知道她跟誰在一起說情話,唱情歌?」譚公一聽,自即料到妻子是跟趙錢孫在一起,急欲去看個究竟,便問:「她在那裏?請你帶我去!」喬峰冷笑道:「你給我什麼好處?我為什麼要帶你去?」

  譚公記起他先前的說話,問道:「你說有事問我,要問什麼?」

  喬峰道:「那日在無錫城外杏子林中,徐長老攜來一信,乃是寫給丐幫前任幫主汪劍通的。這信是何人所寫?」

  譚公手足微微一抖,這時他兀自給喬峰提著,身子淩空,喬峰只須掌心內力一吐,立時便送了他性命。但他凜然不懼,說道:「此人是你的殺父大仇,我決計不能洩露他姓名,否則你去找他報仇,豈不是我害了他性命。」喬峰道:「你如不說,你自己性命就先送了。」譚公哈哈一笑,道:「譚某豈能貪生怕死,出賣朋友?」

  喬峰聽他顧全義氣,心下也頗為佩服,倘若換作別事,早就不再向他逼問,但父母之仇,豈同尋常,便道:「你不愛惜自己性命,連妻子的性命也不愛惜?譚公譚婆聲名掃地,貽羞天下,難道你也不怕?」

  譚公凜然道:「譚某坐得穩,立得正,生平不做半件對不起朋友之事,怎說得上『聲名掃地,貽羞天下』?」

  喬峰森然道:「譚婆可未必坐得穩,立得正,趙錢孫可未必不做一兩件對不起朋友之事。」

  譚公滿臉漲得通紅,隨即又轉為鐵青,橫眉怒目,狠狠瞪視。

  喬峰手一松,將他放落地,轉身走出。譚公一言不發地跟隨其後,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衛輝城。路上不少江湖好漢識得譚公,恭恭敬敬地讓路行禮。譚公只哼的一聲,便走了過去。不多時,兩人已到了那艘大木船旁。

  喬峰晃身上了船頭,向艙內一指,道:「你自己來看吧!」

  譚公跟著上了船頭,向船艙內看去,只見妻子和趙錢孫相偎相倚,擠在船艙一角。譚公怒不可遏,發掌猛力向趙錢孫腦袋擊去。蓬的一聲,趙錢孫身子一動,既不還手,亦不閃避。譚公的手掌和他頭頂相觸,便已察覺不對,伸手忙去摸妻子的臉頰,著手冰冷,原來譚婆已死去多時。譚公全身發顫,不肯死心,再伸手去探她鼻息,卻哪裏還有呼吸?他呆了一呆,一摸趙錢孫的額頭,也是著手冰冷。譚公悲憤無已,回過身來,狠狠瞪視喬峰,眼光中如要噴出火來。

  喬峰見譚婆和趙錢孫忽然一齊喪命,也詫異之極。他離船進城之時,只不過點了二人穴道,怎地兩個高手竟爾會突然身死?他提起趙錢孫的屍身,粗粗一看,身上並無兵刃之傷,也無血漬;拉著他胸口衣衫,嗤的一聲,扯了下來,只見他胸口一大塊瘀黑,顯然是中了重手掌力,更奇的是,這下重手竟極像是出於自己之手。

  譚公抱著譚婆,背轉身子,解開她衣衫看她胸口傷痕,便和趙錢孫所受之傷一模一樣。譚公欲哭無淚,低聲向喬峰道:「你人面獸心,這般狠毒!」

  喬峰心下驚愕,一時說不出話來,只想:「是誰使重手打死了譚婆和趙錢孫?這下手之人功力深厚,大非尋常,難道又是我的老對頭到了?可是他怎知這二人在此船中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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