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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 雖萬千人吾往矣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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喬峰道:「如此兄弟多謝了。」白世鏡道:「待會交手,喬兄不可手下留情,白某如死在喬兄手底,丐幫自有旁人照料阮姑娘。」說著舉起大碗,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。喬峰也將一碗酒喝幹了。 其次是丐幫奚長老、陳長老等過來和他對飲。吳長老大聲道:「喬幫主,待會你殺我好了,我到死不跟你絕交,便做了鬼也當你是好朋友!」竟不喝酒。宋長老也道:「喬幫主,不論是死是活,你是我的朋友!」喬峰虎目含淚,說道:「好,大家死了也仍是朋友!」跟著其餘幫會門派中的英豪,一一過來和他對飲。 眾人看著均心下駭然,眼看他已喝了四五十碗,一大壇烈酒早已喝幹,莊客又去抬了一壇出來,喬峰卻兀自神色自若,除了肚腹鼓起外,竟無絲毫異狀。眾人均想:「如此喝下去,醉也將他醉死了,還說什麼動手過招?」 殊不知喬峰卻是多一分酒意,增一分精神力氣,連日來多遭冤屈,鬱悶難伸,這時一切都拋開了,索性盡情一醉,大鬥一場。 他喝到五十余碗時,鮑千靈和快刀祁六也都和他喝過了,向望海走上前來,端起酒碗,說道:「姓喬的,我來跟你喝一碗!」言語之中,頗為無禮。 喬峰酒意上湧,斜眼瞧著他,說道:「喬某和天下英雄喝這絕交酒,乃是將往日恩義一筆勾銷之意。憑你也配和我喝這絕交酒?你跟我有什麼交情?」說到這裏,更不讓他答話,跨上一步,右手探出,已抓住他胸口,手臂振處,將他從廳門中摔將出去,砰的一聲,向望海重重撞在照壁之上,登時便暈了過去。 這麼一來,大廳上登時大亂。 喬峰躍入院子,大聲喝道:「哪一個先來決一死戰!」群雄見他神威凜凜,一時沒人膽敢上前。喬峰喝道:「你們不動手,我先動手了!」手掌揚處,砰砰兩聲,已有兩人中了劈空掌倒地。他隨勢沖入大廳,肘撞拳擊,掌劈腳踢,霎時間又打倒數人。 遊驥叫道:「大夥兒靠著牆壁,莫要亂鬥!」大廳上聚集著三百餘人,倘若一擁而上,喬峰武功再高,也決難抗禦,但大家擠在一團,真能挨到喬峰身邊的,不過五六人而已,刀槍劍戟四下舞動,一大半人倒要防備為自己人所傷。遊驥這麼一叫,大廳中心登時讓了一片空位出來。 喬峰叫道:「我來領教領教聚賢莊遊氏雙雄的手段。」左掌推出,一隻大酒罈迎面向遊駒飛了過去。游駒雙掌一封,待要運掌力拍開酒罈,不料喬峰跟著劈空掌擊出,嘭的一聲響,一隻大酒罈登時化為千百塊碎片。碎瓦片極為峰利,在喬峰淩厲之極的掌力推送下,便如千百把鋼鏢、飛刀一般,遊駒臉上中了三片,滿臉都是鮮血,旁人也有十餘人受傷。只聽得喝罵聲、驚叫聲、警告聲鬧成一團。 忽聽得廳角中一個少年的聲音驚叫:「爹爹,爹爹!」遊駒知是自己的獨子游坦之,百忙中斜眼瞧去,見他左頰上鮮血淋漓,顯是也為瓦片所傷,喝道:「快進去!你在這裏幹什麼?」遊坦之道:「是!」縮入了廳柱之後,卻仍探出頭來張望。 喬峰左足踢出,另一隻酒罈又淩空飛起。他正待又行加上一掌,忽然間背後一記柔和的掌力虛飃飃拍來。這一掌力道雖柔,但顯然蘊有渾厚內力。喬峰知是一位高手所發,不敢怠慢,回掌招架。兩人內力相激,各自凝了凝神。喬峰向那人瞧去,只見他形貌猥瑣,正是那個自稱為「趙錢孫李,周吳鄭王」的無名氏「趙錢孫」,心道:「此人內力了得,倒是不可輕視!」吸一口氣,第二掌便如排山倒海般擊了過去。 趙錢孫心知單憑一掌接他不住,雙掌齊出,意欲擋他一掌。身旁一個女子喝道:「不要命了麼?」將他往斜裏一拉,避開了喬峰正面一擊。但喬峰的掌力還是洶湧而前地沖出,趙錢孫身後的三人首當其衝,只聽得砰砰砰三響,三人都飛了起來,重重撞在牆壁之上,只震得牆上灰土大片大片掉將下來。 趙錢孫回頭看去,見拉他的乃是譚婆,心中一喜,說道:「小娟,是你救了我一命。」譚婆道:「我攻他左側,你向他右側夾擊。」趙錢孫一個「好」字才出口,只見一個矮瘦老者向喬峰撲了過去,卻是譚公。 譚公身材矮小,武功卻著實了得,左掌拍出,右掌疾跟而至,左掌一縮回,又加在右掌的掌力之上。他這連環三掌,便如三個浪頭一般,後浪推前浪,並力齊發,比之他單掌掌力大了三倍。喬峰叫道:「好一個太行山『一峰高一峰』!」左掌揮出,兩股掌力相互激蕩,擠得余人都向兩旁退去。便在此時,趙錢孫和譚婆也已攻到,跟著丐幫徐長老、傳功長老、陳長老等紛紛加入戰團。 呂章叫道:「喬兄弟,契丹和大宋勢不兩立,咱們公而忘私,老哥哥要得罪了。」喬峰笑道:「絕交酒也喝過了,幹嗎還稱兄道弟?看招!」左腳向他踢出。他話雖如此說,對丐幫群豪總不免有香火之情,非但不欲傷他們性命,甚至不願他們在外人之前出醜,這一腳踢出,忽爾中途轉向,快刀祁六一聲怪叫,飛身而起。 他卻不是自己躍起,而是給喬峰踢中臀部,身不由主地向上飛起。他手中單刀本來運勁向喬峰頭上砍去,身子高飛,這一刀仍猛力砍出,嗒的一聲,砍上了大廳的橫樑,深入尺許,竟將他刃鋒牢牢咬住。快刀祁六這口刀是他成名的利器,今日面臨大敵,哪肯放手?右手牢牢地抓住刀柄。這麼一來,身子便高高吊在半空。這情狀本來極為古怪詭奇,但大廳上人人面臨生死關頭,有誰敢分心去多瞧他一眼? 喬峰藝成以來,雖然身經百戰,從未一敗,但同時與這許多高手對敵,卻也是生平未遇之險。這時他酒意已有十分,內力鼓蕩,酒意更漸漸湧將上來,雙掌飛舞,逼得眾高手無法近身。 薛神醫醫道極精,武功卻算不得第一流。他於醫道一門,原有過人的天才,幾乎是不學而會。他自幼好武,師父更是一位武學深湛的了不起人物,但在某一年上,薛神醫和七個師兄弟同時為師父開革出門。他不肯另投明師,便別出心裁,以治病與人交換武功,東學一招,西學一式,武學之博,可說江湖上極為罕有。但壞也就壞在這個「博」字上,這一博,貪多嚼不爛,就沒一門功夫是真正練到了家的。 他醫術如神之名既彰,所到之處,人人都敬他三分。他向人請教武功,旁人多半隨口恭維,討好於他,往往言過其實,誰也不跟他當真。他自不免沾沾自喜,總覺得天下武功,十之八九在我胸中矣。此時一見喬峰和群雄博鬥,出手之快、落手之重,實是生平做夢也意想不到,不由得臉如死灰,一顆心怦怦亂跳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更不用說上前動手了。 他靠牆而立,心中懼意越來越盛,但若就此悄悄退出大廳,終究說不過去。一斜眼間,只見一位老僧站在身邊,正是玄難。他突然想起一事,大是慚愧,向玄難道:「適我有一句言語,極是失禮,大師勿怪才好。」 玄難全神貫注地在瞧著喬峰,對薛神醫的話全沒聽見,待他說了兩遍,這才一怔,問道:「什麼話失禮了?」 薛神醫道:「我先前言道:『喬峰孤身一人,進少林,出少林,毫髮不傷,還擄去了一位少林高僧,這可奇了!』」玄難道:「那便如何?」薛神醫歉然道:「這喬峰武功之高,委實世所罕有。我此刻才知他進出少林,傷人擄人,來去自如,原也極難攔阻。」 他這幾句話本意是向玄難道歉,但玄難聽在耳中,卻是加倍的不受用,哼了一聲,道:「薛神醫想考較考較少林派的功夫,是也不是?」不等他回答,便即緩步而前,大袖飄動,袖底呼呼呼的拳力向喬峰發出。他這門功夫乃少林寺七十二絕技之一,叫做「袖裏乾坤」,衣袖拂起,拳勁卻在袖底發出。少林高僧自來以參禪學佛為本,練武習拳為末,嗔怒已然犯戒,何況出手打人?但少林派數百年來以武學為天下之宗,又豈能不動拳腳?這路「袖裏乾坤」拳藏袖底,形相便雅觀得多。衣袖似是拳勁的掩飾,旨在令敵人無法看到拳勢來路,攻他個措手不及。殊不知衣袖之上,卻也蓄有極淩厲的招數和勁力,要是敵人全神貫注地拆解他袖底所藏拳招,他便轉賓為主,徑以袖力傷人。 喬峰見他攻到,兩隻寬大的衣袖鼓風而前,便如是兩道順風的船帆,威勢非同小可,大聲喝道:「袖裏乾坤,果然了得!」呼的一掌,拍向他衣袖。玄難的袖力廣被寬博,喬峰這一掌卻是力聚而凝,只聽得嗤嗤聲響,兩股力道相互激蕩,突然間大廳上似有數十隻灰蝶上下翻飛。 群雄都是一驚,凝神看時,原來這許多灰色的蝴蝶都是玄難的衣袖所化,轉眼向他身上看去,只見他光了一雙膀子,露出瘦骨棱棱的兩條長臂,模樣甚是難看。原來兩人內力衝激,僧袍的衣袖如何禁受得住?登時被撕得粉碎。 這麼一來,玄難既無衣袖,袖裏自然也就沒有「乾坤」了。他狂怒之下,臉色鐵青,喬峰只如此一掌,便破了他的成名絕技,今日丟的臉實太大,雙臂直上直下,向喬峰猛攻而前。 眾人盡皆識得,那是江湖上流傳頗廣的「太祖長拳」。宋太祖趙匡胤以一對拳頭,一條杆棒,打下了大宋的錦繡江山。自來帝皇,從無如宋太祖之神勇者。那一套「太祖長拳」和「太祖棒」,是北宋武林中最為流行的武功,就算不會使的,看也看得熟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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