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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 水榭聽香 指點群豪戲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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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高瘦漢子尚未答話,王語嫣走上前去,笑道:「包三哥,我只道你不回來了,正好生牽記。不料你又來啦,真好,真好!」 段譽道:「唔,原來是包三先生。」那包三先生向他橫了一眼,冷冷道:「你這小子是誰,膽敢跟我囉裏囉唆的?」段譽道:「在下姓段名譽,生來無拳無勇,可是混跡江湖,居然迄今未死,也算是奇事一件。」包三先生眼睛一瞪,一時倒不知如何發付於他。司馬林上前深深一揖,說道:「青城派司馬林多承相助,大恩大德,永不敢忘。請問包三先生的名諱如何稱呼,也好讓在下常記在心。」 包三先生雙眼一翻,飛起左腳,砰的一聲,踢了他一個筋斗,喝道:「憑你也配來問我名字?我又不是存心救你,只不過這兒是我阿朱妹子的莊子,人家將你這臭小子亂刀分屍,滿地鮮血,豈不污了這聽香水榭的地皮?快給我走吧!」 司馬林見他飛腳踢出,急待要躲,已然不及,這筋斗摔得好生狼狽,聽他說得如此欺人,按照江湖上的規矩,若不立刻動手拚命,也得訂下日後的約會,決不能在眾人眼前受此羞辱而沒個交代。他硬了頭皮,說道:「包三先生,我司馬林今日受人圍攻,寡不亂眾,險些命喪於此,多承你出手相救。司馬林恩怨分明,有恩報恩,有怨報怨,請了,請了!」他明知這一生不論如何苦練,也決不能練到包三先生這般武功,只好以「有恩報恩,有怨報怨」八個字,含含混混地交代了場面。 包三先生渾沒理會他說些什麼,自管自問王語嫣道:「王姑娘,舅太太怎地放你到這裏來?」王語嫣笑道:「你倒猜猜,是什麼道理?」包三先生沉吟道:「這倒有點難猜了。」 司馬林見包三先生只顧和王語嫣說話,對自己的場面話全沒理睬,那比之踢自己一個筋斗欺辱更甚,不由得心中深種怨毒,适才他相救自己的恩德那是半分也不顧了,左手一揮,帶了青城派的眾人便向門外走去。 包三先生道:「且住!」司馬林回過身來,問道:「什麼?」包三先生道:「聽說你到姑蘇來,是為了給你父親報仇。這可找錯了人。你父親司馬衛,不是慕容公子殺的。」司馬林道:「何以見得?包三先生又怎知道?」 包三先生怒道:「我既說不是慕容公子殺的,自然就不是他殺的了。就算真是他殺的,我說過不是,那就不能算是。難道我說過的話,都作不得數麼?」 司馬林心想:「這話可也真橫蠻之至。」便道:「父仇不共戴天,司馬林雖然武藝低微,但就算粉身碎骨,也當報此深仇。先父到底是何人所害,還請示知。」包三先生哈哈一笑,說道:「你父親又不是我兒子,是給誰所殺,關我什麼事?我說你父親不是慕容公子殺的,多半你不肯相信。好吧,就算是我殺的。你要報仇,沖著我來吧!」司馬林臉孔鐵青,說道:「殺父之仇,豈是兒戲?包三先生,我自知不是你敵手,你要殺便殺,如此辱我,卻萬萬不能。」包三先生笑道:「我偏不殺你,偏要辱你,瞧你怎生奈何得我?」 司馬林氣得胸膛都要炸了,但說一怒之下就此上前拚命,卻終究不敢,站在當地,進退兩難,好生尷尬。 包三先生笑道:「憑你老子司馬衛這點兒微末武功,哪用得著我慕容兄弟費心?慕容公子武功高我十倍,你自己想想,司馬衛也配他親自動手麼?」 司馬林尚未答話,諸保昆已抽出兵刃,大聲道:「包三先生,司馬衛老先生是我授藝的恩師,我不許你這般辱他死後的聲名。」包三先生笑道:「你是個混入青城派偷師學藝的奸細,管什麼隔壁閒事?」諸保昆大聲道:「司馬師父待我仁至義盡,諸保昆愧無以報,今日為維護先師聲名而死,稍減我欺瞞他的罪孽。包三先生,你向司馬掌門認錯道歉。」 包三先生笑道:「包三先生生平決不認錯,明知錯了,一張嘴也要死撐到底。司馬衛生前不肯奉我慕容家的號令,早就該殺了。殺得好!殺得好!」 諸保昆怒叫:「你出兵刃吧!」 包三先生笑道:「司馬衛的兒子徒弟,都是這麼批膿包貨色,除了暗箭傷人,什麼都不會。」 諸保昆叫道:「看招!」左手鋼錐,右手小錘,同時向他攻去。 包三先生更不起身,左手衣袖揮出,一股勁風向他面門撲去。諸保昆但感氣息窒迫,斜身閃避。包三先生右足一勾,諸保昆撲地倒了。包三先生右腳乘勢踢出,正中他臀部,將他直踢出廳門。 諸保昆在空中一個轉折,肩頭著地,一碰便即翻身站起,一蹺一拐地奔進廳來,又舉錐向包三先生胸上戳到。包三先生伸掌抓住他手腕,一甩之下,將他身子高高拋起,啪的一聲巨響,重重撞在梁間。諸保昆摔跌下地,翻身站起,第三次又撲將過來。 包三先生皺眉道:「你這人真也不知好歹,難道我就殺你不得麼?」諸保昆叫道:「你殺了我最好……」包三先生雙臂探出,抓住他雙手向前一送,喀喀兩聲,諸保昆雙臂臂骨已然拗斷,跟著一錐戳在自己左肩,一錘擊在自己右肩,雙肩登時鮮血淋漓。他這一下受傷極重,雖然仍想拚命,卻已有心無力。 青成派眾人面面相覷,不知是否該當上前救護。但見他為了維護先師聲名而不顧性命,確非虛假,對他恨惡之心卻也消了大半。 阿朱一直在旁觀看,默不作聲,這時忽然插口道:「司馬大爺、諸大爺,我姑蘇慕容家倘若當真殺了司馬老先生,豈能留下你們性命?包三爺若要盡數殺了你們,只怕也不是什麼難事,至少他不必救司馬大爺性命。王姑娘也不會一再相救諸大爺。到底是誰出手傷害司馬老先生,各位還是回去細細訪查為是。」 司馬林心想這話甚是有理,便欲說幾句話交代。包三先生怒道:「這裏是我阿朱妹子的莊子,主人已下逐客令了,你兀自不識好歹?」司馬林道:「好!後會有期。」微一點頭,便欲走出。 包三先生喝道:「且慢!」伸手到自己長衣胸口,取出一枝小旗,展了開來,小旗是深黑色錦緞,中間繡了個白色圓圈,白圈內繡了個金色的「燕」字。包三先生將小旗輕揮幾下,說道:「司馬掌門,你拿了這面旗去,就算是姑蘇慕容氏的麾下。以後不論有何艱難危困,捧了這面旗到蘇州來,事事逢凶化吉。」 司馬林知道只要一接這面小旗,青城派便得了個大靠山,再也不怕蓬萊派的欺壓尋仇,但自此之後,也必須遵奉「姑蘇慕容」的號令,慕容氏若有人持此小旗來到青城山,要錢則十萬八萬,要人則一千八百,青城派非奉承應命不可,否則轉眼間便會覆滅。雖說就此成為他人部屬,名聲既大受損害,行事又不得自由,但從此得保安全,當此內外交困之際,自己武功才能皆不足以帶領青城派獨立於天地之間,衡量利弊,自以接這小黑旗為善。但包三先生言語無禮,這等強加逼迫,自己身為一派掌門,在武林中也算頗有名頭,給他呼呼喝喝,便即屈服,此後如何還有臉面在江湖上行走?不如寧死不辱,給他殺了,也就是了,當下雙手攏在衣袖之中,准擬與包三先生拚命。 阿朱見包三先生一到,已方即占全面勝勢,但這位三爺脾氣太差,這般說話,不給對方留半分顏面,對方倘若是甯折不曲的性子,出手硬拚,包三先生就算將青城派盡數殺了,對公子的大業也沒什麼好處,便即朗聲道:「司馬掌門,我家公子出門之時,曾有言語吩咐下來,說道雲州秦家寨和四川青城派的各位英雄,都是江湖上的好朋友、好漢子,兩派武功均有獨得造詣,只可惜大家隔得遠了,沒能結交為友。最近聽說秦家寨和青城派中有兩位英雄不幸在外給萬惡奸人暗害,慕容公子十分惋惜,他這番出門,便是去仔細查訪,找到兇手,殺了給秦大爺和司馬老爺報仇。」 秦家寨和青城派眾人聽她這番話,自是說秦伯起和司馬衛二人決不是慕容複殺的,否則這小姑娘不會說兇手是「萬惡奸人」,而慕容複又哪有出去「追凶」之理?雖然這個伶牙利齒的小姑娘說話未必可靠,但她畢竟是慕容家的人,言語中又捧了秦家寨和青城派,眾人心頭的氣也平了不少。 只聽阿朱又道:「慕容公子又吩咐了,倘若秦家寨和青城派的好朋友們受了奸人挑撥,誤會我姑蘇慕容家而前來查問,我們務須好好招待,同仇敵愾,攜手對付敵人。如若我們遭到危難,也當不顧姑蘇慕容家的名頭,直接向姚寨主和司馬掌門求援,他兩位慷慨豪邁,一定肯施援手。這位包三爺,武功是很高的,不過性子太過直爽,我們自己人也常常給他得罪了。但他為人面噁心慈,心裏對誰也沒有惡意。大家知道他脾氣,也從來不會當真計較。他自己知道對不住,心裏抱歉,以後只有對我們更加好些。」 包三先生知她是給自己打圓場,心想當以慕容家的大業為重,便即雙手抱拳,說道:「兄弟包不同,得罪了好朋友,請大家原諒。否則我家公子回來,定必怪罪!」說著連連拱手。廳上群豪紛紛回禮,臉色登時平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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