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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 水榭聽香 指點群豪戲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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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船越劃越近,阿朱忽然低聲道:「阿碧,你瞧,有點兒不對。」阿碧道:「嗯,怎麼點了這許多燈?」輕笑了兩聲,說道:「阿朱阿姊,你家裏在鬧元宵嗎?這般燈燭輝煌的,說不定他們在給你預做生日哩。」阿朱默不作聲,只凝望著湖中的點點燈火。 段譽遠遠望去,見一個小洲上八九間房屋,其中兩座是樓房,每間房子窗中都有燈火映出來。他心道:「阿朱所住之處叫做『聽香水榭』,想來和阿碧的『琴韻小築』差不多。聽香水榭中處處紅燭高燒,想是因為阿朱姊姊愛玩熱鬧。」 小船離聽香水榭約莫里許時,阿朱停住了槳,說道:「王姑娘,我家裏來了敵人。」王語嫣吃了一驚,道:「什麼?來了敵人?你怎知道?是誰?」阿朱道:「是什麼敵人,那可不知。不過你聞啊,這般酒氣薰天的,定是許多惡客亂攪出來的。」王語嫣和阿碧用力嗅了幾下,都嗅不出什麼。段譽辨得出的只少女體香,別的也就與常人無異。 阿朱的嗅覺卻特別靈敏,說道:「糟啦,糟啦!他們打翻了我的茉莉花露、玫瑰花露,啊喲不好,我的寒梅花露也給他們糟蹋了……」說到後來,幾乎要哭出聲來。 段譽大是奇怪,問道:「你眼睛這麼好,瞧見了麼?」阿朱哽咽道:「不是的。我聞得到。我花了很多心思,才浸成了這些花露,這些惡客定是當酒來喝了!」阿碧道:「阿朱姊姊,怎麼辦?咱們避開呢,還是上去動手?」阿朱道:「不知敵人是不是很厲害……」段譽道:「不錯,倘若厲害呢,那就避之則吉。如是平庸之輩,還是去教訓教訓他們的好,免得阿朱姊姊的珍物再受損壞。」阿朱心中正沒好氣,聽他這幾句話說了等如沒說,便道:「避強欺弱,這種事誰不會做?你怎知敵人很厲害呢,還是平庸之輩?」段譽張口結舌,說不出話來。阿碧軟語道:「阿朱阿姊,段公子是一番好意。」 阿朱道:「咱們這就過去瞧個明白,不過大夥兒得先換套衣衫,扮成了漁翁、漁婆兒一般。」她手指東首,說道:「那邊所住的打漁人家,都認得我的。咱們借衣裳去。」段譽拍手笑道:「妙極,妙極!」阿朱木槳一扳,便向東邊劃去,想到喬裝改扮,便即精神大振,於家中來了敵人之事也不再如何著惱了。 阿朱先和王語嫣、阿碧到漁家借過衣衫換了。她自己扮成個老漁婆,王語嫣和阿碧則扮成了中年漁婆,然後再喚段譽過去,將他裝成個四十來歲的漁人。阿朱的易容之術當真巧妙之極,拿些麵粉粽膏,在四人臉上這裏塗一塊,那邊黏一點,霎時之間,各人的年紀、容貌全都大異了。她又借了漁舟、漁網、漁簍、釣杆、活魚等等,劃了漁舟向聽香水榭駛去。 段譽、王語嫣等相貌雖然變了,聲音舉止卻不免處處露出破綻,阿朱那喬裝的本事,他們連一成都學不上。王語嫣笑道:「阿朱,什麼事都由你出頭應付,我們只好裝啞巴。」阿朱笑道:「是了,包你不穿便是。」 漁舟緩緩駛到水榭背後。段譽只見前後左右處處都是柳樹,但陣陣粗暴的轟叫聲不斷從屋中傳出來。這等叫嚷吆喝,和周遭精巧幽雅的屋宇花木大為不稱。 阿朱歎了口氣,十分不快。阿碧在她耳邊道:「阿朱阿姊,趕走了敵人之後,我來幫你收作。」阿朱捏了捏她的手示謝。 她帶著段譽等三人從屋後走到廚房,見廚師老顧忙得滿頭大汗,正不停口地向鑊中吐唾沫,跟著雙手連搓,將污泥不住搓到鑊中。阿朱又好氣、又好笑,叫道:「老顧,你在幹什麼?」老顧嚇了一跳,驚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阿朱笑道:「我是阿朱姑娘。」老顧大喜,道:「阿朱姑娘,來了好多壞東西,逼著我燒菜做飯,你瞧!」一面說,一面擤了些鼻涕拋在菜中,吃吃地笑了起來。阿朱皺眉道:「你燒這般髒的菜。」老顧忙道:「姑娘吃的菜,我做的時候一雙手洗得乾乾淨淨。壞人吃的,那是有多髒,便弄多髒。」阿朱道:「下次我見到你做的菜,想起來便噁心。」老顧道:「不同,不同,完全不同!」阿朱雖是慕容公子的使婢,但在聽香水榭卻是主人,另有婢女、廚子、船夫、花匠等服侍。 阿朱問道:「有多少敵人?」老顧道:「先來的一夥有十八九個,後來的一夥有二十多個。」阿朱道:「有兩夥麼?是些什麼人?什麼打扮?聽口音是哪裏人?」老顧罵道:「觸他伊啦娘……」罵人的言語一出口,忙伸手按住嘴巴,甚是惶恐,道:「阿朱姑娘,老顧真該死。我……我氣得糊塗了,這兩起壞人,一批是北方蠻子,瞧來都是強盜。另一批是四川人,個個都穿白袍,也不知是啥路數。」阿朱道:「他們來找誰?有沒傷人?」老顧道:「第一批強盜來找老爺,第二批怪人來找公子爺。我們說老爺故世了,公子爺不在,他們不信,前前後後大搜了一陣。莊上的丫頭都避開了,就是我氣不過,觸……」本來又要罵人,一句粗話到得口邊,總算及時縮回。阿朱等見他左眼烏黑,半邊臉頰高高腫起,想是吃下幾下狠的,無怪他要在菜肴中吐唾沫、擤鼻涕,聊以洩憤。 阿朱沉吟道:「咱們得親自去瞧瞧,老顧也說不明白。」帶著段譽、王語嫣、阿碧三人從廚房側門出去,經過一片茉莉花壇,穿過兩扇月洞門,來到花廳之外。離花廳後的門窗尚有數丈,已聽得廳中一陣陣喧嘩之聲。 阿朱悄悄走近,伸指甲挑破窗紙,湊眼向裏張望,見大廳上燈燭輝煌,但只照亮了東邊一面,十八九個粗豪大漢正自放懷暢飲,桌上杯盤狼藉,地下椅子東倒西歪,有幾人索性坐在桌上,有的手中抓著雞腿、豬蹄大嚼。有的揮舞長刀,將盤中一塊塊牛肉用刀尖挑起了往口裏送。 阿朱再往西首望去,初時也不在意,但多瞧得片刻,不由得心中發毛,背上暗生涼意。但見二十餘人都身穿白袍,肅然而坐,桌上只點了一根蠟燭,燭光所及不過數尺方圓,照見近處那六七人個個臉上一片木然,既無喜容,亦無怒色,當真有若僵屍。這些人始終不言不動地坐著,若不是有幾人眼珠偶爾轉動,真還道個個都是死人。 阿碧湊近身去,握住阿朱的手,只覺她手掌冷冰冰的,更微微發顫,當下也挑破窗紙向裏張望,她眼光正好和一個蠟黃臉皮之人雙目相對。那人半死不活地向她瞪了一眼,阿碧吃了一驚,不禁「啊」的一聲低呼。 砰砰兩聲,長窗震破,四個人同時躍出,兩個是北方大漢,兩個是川中怪客,齊聲喝問:「是誰?」 阿朱道:「我們捉了幾尾鮮魚,來問老顧要勿要。今朝的蝦兒也是鮮龍活跳的。」她說的是蘇州土白,四條大漢原本不懂,但見四人都作漁人打扮,手中提著的魚蝦不住跳動,不懂也就懂了。一條大漢從阿朱手裏將魚兒搶過去,大聲叫道:「廚子,廚子!拿去做醒酒湯喝。」另一個大漢去接段譽手中的鮮魚。 那兩個四川人見是賣魚的,不再理會,轉身便回入廳中。阿碧當他二人經過身旁時,聞到一陣濃烈的體臭,忍不住伸手掩鼻。一個四川客一瞥間見到她衣袖褪下,露出小臂膚白勝雪,嫩滑如脂,疑心大起:「一個中年魚婆,肌膚怎會如此白嫩?」反手一把抓住阿碧,問道:「格老子的,你幾歲?」阿碧吃了一驚,反手甩脫他手掌,說道:「你做啥介?動手動腳的?」她說話聲音嬌柔清脆,這一甩又出手嬌捷,那四川客只覺手臂酸麻,一個踉蹌,向外跌了幾步。 這麼一來,底細登時揭穿,廳外的四人同聲喝問,廳中又湧出十餘人來,將段譽等團團圍住。一條大漢伸手去扯段譽的鬍子,假須應手而落。另一個漢子要抓阿碧,被阿碧斜身反推,跌倒在地。 眾漢子更大聲吵嚷:「是奸細,是奸細!」「喬裝假扮的賊子!」「快吊起來拷打!」擁著四人走進廳內,向東首中坐的老者稟報道:「姚寨主,拿到了喬裝的奸細。」 那老者身材魁梧雄偉,一部花白鬍子長至胸口,喝道:「哪裏來的奸細?裝得鬼鬼崇崇的,想幹什麼壞事?」 王語嫣道:「扮作老太婆,一點也不好玩,阿朱,我不裝啦。」說著伸手在臉上擦了幾下,粽膏和麵粉堆成的滿臉皺紋登時紛紛跌落,眾漢子見到一個中年漁婆突然變成了一個美麗絕倫的少女,無不目瞪口呆,霎時間大廳中鴉雀無聲,坐在西首一眾四川客的目光也都射到她身上。 王語嫣道:「你們都將喬裝去了吧。」向阿碧笑道:「都是你不好,洩漏了機關。」阿朱、阿碧、段譽三人當下各自除去了臉上的化裝。眾人看看王語嫣,又看看阿朱、阿碧,想不到世間竟有這般粉裝玉琢似的姑娘。 隔了好一陣,那魁梧老者才問:「你們是誰?到這裏來幹什麼?」阿朱換了北方口音,笑道:「我是這裏主人,竟要旁人問我到這裏來幹什麼,豈不奇怪?你們是誰?到這裏來幹什麼?」那老者點頭道:「嗯,你是這裏的主人,那好極了。你是慕容家的小姐?慕容博是你爹爹吧?」阿朱微笑道:「我只是個丫頭,怎有福氣做老爺的女兒?閣下是誰?到此何事?」那老者聽她自稱是個丫頭,意似不信,沉吟半響,才道:「你去請主人出來,我方能告知來意。」阿朱道:「我們老主人故世了,少主人出門去了,閣下有何貴幹,就跟我說好啦。閣下的姓名,難道不能示知麼?」那老者道:「嗯,我是雲州秦家寨的姚寨主,姚伯當便是。」阿朱道:「久仰,久仰。」姚伯當笑道:「你一個小小姑娘,久仰我什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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