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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 劍氣碧煙橫(6)


  六條碧煙來到本因等身前三尺之處,便即停住不動。本因等都吃了一驚,心想以內力逼送碧煙並不為難,但將這飄蕩無定的煙氣凝在半空,那可難上十倍了。本參左手小指疾伸,一條氣流從少澤穴中激射而出,指向身前的碧煙。那條煙柱受這道內力一逼,迅速無比地向鳩摩智倒射過去,射至他身前二尺時,鳩摩智的「火焰刀」內力加盛,煙柱無法再向前行。鳩摩智點了點頭,道:「名不虛傳,六脈神劍中果然有『少澤劍』一路劍法。」兩人的內力激蕩數招,本參大師心知倘若坐定不動,難以施展劍法上的威力,起身向左斜行三步,左手小指的內力自左向右斜攻過去。鳩摩智左掌反撥,登時擋住。

  本觀中指豎立,「中沖劍」向前刺出。鳩摩智喝道:「好,是中沖劍法!」揮掌擋住,以一敵二,毫不見怯。

  段譽坐在枯榮大師身前,斜身側目,凝神觀看這場武林中千載難逢的大鬥劍,他雖不懂武功,卻也知道這幾位高僧以內力鬥劍,其兇險和厲害之處,更勝於手中真有兵刃。适才鳩摩智以空勁碎箱,這股內勁如著上血肉之軀,自有斷首破腹之效。幸好鳩摩智點了六根線香,他可從碧煙的飄動來去之中,看到這三人的劍招刀法,看得十數招後,心念一動:「啊,是了!本觀大師的中沖劍法,便如圖上所繪的一般無二。」他輕輕打開中沖劍法圖譜,從碧煙的繚繞之中,對照圖譜上的劍招,一看即明,再無難解之處。再看本參的少澤劍法時,也是如此。只不過中沖劍大開大闔,氣勢雄邁,少澤劍卻忽來忽去,變化精微。

  本因方丈見師兄師弟聯手,占不到絲毫上風,心想我們練這劍法未熟,劍招易於使盡,六人越早出手越好,這大輪明王聰明絕頂,眼下他顯是在觀察本觀、本參二人的劍法,並未全力攻防,當即說道:「本相師兄、本塵師弟,咱們都出手吧。」食指伸處,「商陽劍法」展動,跟著本相的「少沖劍」,保定帝的「關沖劍」,三路劍氣齊向餘下三條碧煙上擊去。

  段譽先瞧關沖劍,再瞧少沖劍,又瞧商陽劍,東看一招,西看一招,對照圖譜之後雖能明白,終不免淩亂無章。正自凝神瞧著「少沖劍」的圖譜時,忽見一根枯瘦的手指伸到圖上,緩緩書了八個字:「只學一圖,學完再換。」段譽心念一動,知是枯榮大師指點,回過頭來,向他微微一笑,示意致謝。

  這一看之下,他笑容登時僵住,原來眼前所出現的那張面容奇特之極,左邊的一半臉色紅潤,皮光肉滑,有如嬰兒,右邊的一半卻如枯骨,除了一張焦黃的面皮之外全無肌肉,骨頭突了出來,宛然便是半個骷髏骨頭。他一驚之下,立時轉過了頭,一顆心怦怦亂跳,明知這是枯榮大師修習枯榮禪功所致,但這張半枯半榮的臉孔,實在太過嚇人,一時無論如何不能定下心來。

  只見枯榮大師的食指又在帛上寫道:「良機莫失,凝神觀劍。自觀自學,不違祖訓。」

  段譽心下明白:「本因師伯先前對我伯父言道,六脈神劍不傳段氏俗家子弟,是以我伯父須得剃度之後,方蒙傳授。但枯榮太師叔寫道:『自觀自學,不違祖訓』,想來祖宗遺訓之中,並不禁段氏俗家子弟無師自學。太師叔吩咐我『良機莫失,凝神觀劍』,自然是盼我自觀自學了。」當即恭恭敬敬地俯首受教,仔細觀看伯父「關沖劍法」,大致看明白後,依次再看少沖、商陽兩路劍法。凡人五指之中,無名指最為笨拙,食指則最靈活,因此關沖劍以拙滯古樸取勝,商陽劍法卻巧妙活潑,難以捉摸。少沖劍法與少澤劍法同以小指運使,但一為右手小指,一為左手小指,劍法上便也有工、拙、捷、緩之分。但「拙」並非不佳,「緩」也威力不減,只奇正有別而已。

  段譽先只一念好奇,從碧煙的來去之中,對照圖譜上線路,不過像猜燈謎一般推詳一番,既得枯榮大師指示囑咐,這才專心一致地看了起來。待得于這三路劍法大致看明,本參與本觀的劍法已第二遍再使。段譽不必再參照圖譜,眼觀碧煙,與心中所記劍法一一印證,便覺圖上線路固定,而碧煙來去,變化無窮,比之圖譜上所繪可繁複得多了。

  再觀看一會,本因、本相、保定帝三人的劍法也已使完。本相小指一彈,劍招轉彎斜刺,已是這路劍招的第二次使出。鳩摩智微微點頭,跟著本因和保定帝的劍招也不得不從舊招中更求變化。突然之間,只聽得鳩摩智身前嗤嗤聲響,「火焰刀」威勢大盛,將五人劍招上的內力都逼了回來。

  原來鳩摩智初時只取守勢,要看盡了六脈神劍的招數,再行反擊,這一下自守轉攻,五條碧煙回旋飛舞,靈動無比。那第六條碧煙卻仍停在枯榮大師身後三尺之處,穩穩不動。枯榮大師有心要看透他底細,瞧他五攻一停,能支持到多少時候,因此始終不出手相攻。果然鳩摩智要長久穩住這六道碧煙,耗損內力頗多,終於這道碧煙也一寸一寸地向枯榮大師後腦移近。

  段譽驚道:「太師叔,碧煙攻過來了。」枯榮點了點頭,展開「少商劍」圖譜,放在段譽面前。段譽見這路少商劍的劍法便如是一幅潑墨山水,縱橫倚斜,寥寥數筆,卻是劍路雄勁,頗有石破天驚、鳳雨大至之勢。段譽眼看劍譜,心中記掛著枯榮後腦的那股碧煙,一回頭間,見碧煙離他後腦已不過三四寸遠。驚叫:「小心!」

  枯榮大師反過手來,雙手拇指同時捺出,嗤嗤兩聲急響,分襲鳩摩智右胸左肩。他竟不擋敵人來侵,另遣兩路奇兵急襲反攻。他料得鳩摩智的火焰刀內力上蓄勢緩進,真要傷到自己,尚有片刻,倘若後發先至,當可打他個措手不及。

  鳩摩智思慮周詳,早有一路掌力伏在胸前,但他料到的只是一著攻勢淩厲的少商劍,卻沒料到枯榮大師雙劍齊出,分襲兩處。鳩摩智手掌揚處,擋住了刺向自己右胸而來的一劍,跟著右足一點,向後急射而出,但他退得再快,總不及劍氣來如電閃,一聲輕響過去,肩頭僧衣已破,迸出鮮血。枯榮雙指回轉,劍氣縮回,六根藏香齊腰折斷。本因、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劍。各人久戰無功,早在暗暗擔憂,這時方始放心。

  鳩摩智跨步走進室內,微笑道:「枯榮大師的禪功非同小可,小僧佩服之極。那六脈神劍嘛,果然只徒具虛名而已。」本因方丈道:「如何徒具虛名,倒要領教。」鳩摩智道:「當年慕容先生所欽仰的,是六脈神劍的劍法,並不是六脈神劍的劍陣。天龍寺的這座劍陣確然威力甚大,但充其量,也只和少林寺的羅漢劍陣、昆侖派的混沌劍陣不相伯仲而已,似乎算不得是天下無雙的劍法。」他說這是「劍陣」而非「劍法」,是指摘對方六人一齊動手,排下陣勢,並不是一個人使動六脈神劍,便如他使火焰刀一般。

  本因方丈覺得他所言有理,無話可駁。本參卻冷笑道:「劍法也罷,劍陣也罷,适才比刀論劍,是明王贏了,還是我們天龍寺贏了?」

  鳩摩智不答,閉目默念,過得一盞茶時分,睜開眼來,說道:「第一仗貴寺稍占上風,第二仗小僧似乎已有勝算。」本因一驚,問道:「明王還要比拚第二仗?」鳩摩智道:「大丈夫言而有信。小僧既已答允了慕容先生,豈能畏難而退?」本因道:「然則明王如何已有勝算?」

  鳩摩智微微一笑,道:「眾位武學淵深,難道猜想不透?請接招吧!」說著雙掌緩緩推出。枯榮、本因、保定帝等六人同時感到各有兩股內勁分從不同方向襲來。本因等均覺其勢不能以六脈神劍的劍法擋架,也均雙掌齊出,對這兩股掌力一擋,只枯榮大師仍是雙手拇指捺出,以少商劍法接了敵人內勁。

  鳩摩智推出了這股掌力後便即收招,說道:「得罪!」

  本因和本觀等相互望了一眼,均已會意:「他一掌之上可同時生出數股力道,枯榮師叔的少商雙劍若再分進合擊,他也盡能抵禦得住。咱們卻必須舍劍使掌,這六脈神劍顯是不及他的火焰刀了。」

  便在此時,只見枯榮大師身前煙霧升起,一條黑煙分為四路,向鳩摩智攻了過去。鳩摩智對這位面壁而坐、始終不轉過頭來的老和尚心下本甚忌憚,突見黑煙來襲,一時猜不透他用意,仍使出「火焰刀」法,分從四路擋架。他並不還擊,一面防備本因等群起而攻,一面靜以觀變,看枯榮大師還有什麼厲害的後著。

  只見黑煙越來越濃,攻勢極為淩厲。鳩摩智暗暗奇怪:「如此全力出擊,所謂飄風不終朝,暴雨不終夕,又如何能持久?枯榮大師當世高僧,怎麼會以這般急躁剛猛的手段應敵?」料想他決計不會這般沒見識,必是另有詭計,當下緊守門戶,一顆心靈活潑潑的,以便隨機應變。過不到片刻,四道黑煙突然一分二、二分四,四道黑煙分為一十六道,四面八方向鳩摩智推來。鳩摩智心想:「強弩之末,何足道哉?」展開火焰刀法,一一封住。雙方力道一觸,十六道黑煙忽然四散,室中刹時間煙霧彌漫。鳩摩智毫不畏懼,鼓蕩真力,護住全身。

  但見煙霧漸淡漸薄,濛濛煙氣之中,只見本因等五僧跪在地下,神情莊嚴,而本觀與本參的眼色中更大顯悲憤。鳩摩智一怔之下,登時省悟,暗叫:「不好!枯榮這老僧知道不敵,竟將六脈神劍的圖譜燒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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