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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 劍氣碧煙橫(5)


  本因等最初見到他那通金葉書信之時,覺得他強索天龍寺的鎮寺之寶,太也強橫無理,但這時聽他娓娓道來,頗為入情入理,似乎此舉于天龍寺利益甚大而絕無所損,反倒是他親身送上一份厚禮。本相大師生性謙退,雅願與人方便,心下已有允意,但論尊則有師叔,論位則有方丈,輪不到自己隨口說話。

  鳩摩智道:「小僧年輕識淺,所言未必能取信于眾位大師。少林七十二絕技中的三門指法,不妨先在眾位之前獻醜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說道:「小僧當年不過是興之所至,隨意涉獵,所習甚為粗疏,還望眾位指點。這一路指法是拈花指。」只見他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搭住,似是拈住了一朵鮮花一般,臉露微笑,左手五指向右輕彈。

  牟尼堂中除段譽之外,個個是畢生研習指法的大行家,但見他出指輕柔無比,左手每一次彈出,都像是要彈去右手鮮花上的露珠,卻又生怕震落了花瓣,臉上始終慈和微笑,顯得深有會心。據禪宗歷來傳說,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說法,手拈金色波羅花遍示諸眾,眾人默然不語,只迦葉尊者破顏微笑。釋迦牟尼知迦葉已領悟心法,便道:「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法門,實相無相,微妙法門,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。付囑摩訶迦葉。」禪宗以心傳頓悟為第一大事,少林寺屬於禪宗,對這「拈花指」當是別有精研。

  可是鳩摩智彈指之間卻不見得具何神通,他連彈數十下後,舉起右手衣袖,張口向袖子一吹,霎時間袖子上飄下一片片棋子大的圓布,衣袖上露出數十個破孔。原來他這數十下拈花指,都淩空點在自己衣袖之上,柔力損衣,初看完好無損,一經風吹,功力才露了出來。本因與本觀、本相、本參、保定帝等互望了幾眼,均暗暗驚異:「憑我等功力,以一陽指虛點,破衣穿孔,亦能辦到,但出指如此輕柔,溫顏微笑間神功已運,卻非我等所能。這拈花指與一陽指全然不同,其陰柔內力,確頗有足可借鑒之處。」

  鳩摩智微笑道:「獻醜了。小僧的拈花指指力,不及少林寺的玄渡大師遠了。那『多羅葉指』,只怕造詣更差。」身形轉動,繞著地下木箱快步而行,十指快速連點,但見木箱上木屑紛飛,不住跳動,頃刻間一隻木箱已成為一片片碎片。

  保定帝等見他指裂木箱,亦未見奇,但見木箱的鉸鏈、鋼片、鐵扣、搭鈕等金屬附件,俱在他指力下紛紛碎裂,這才不由得心驚。

  鳩摩智笑道:「小僧使這多羅葉指,一味霸道,功夫淺陋得緊。」說著雙手攏入衣袖。突然之間,那堆碎木片忽然飛舞跳躍起來,便似有人以一根無形的細棒,不住去挑動攪撥一般。看鳩摩智時,他臉上始終溫和微笑,僧袖連下擺也不飄動半分,原來他指力從衣袖中暗暗發出,全無形跡。本相忍不住脫口贊道:「無相劫指,名不虛傳,佩服,佩服!」鳩摩智躬身道:「大師誇獎了。木片躍動,便是有相。當真要名副其實,練至無形無相,以小僧淺陋,縱窮畢生之力,也不易有成。」本相大師道:「慕容先生所遺奇書之中,可有破解『無相劫指』的法門?」鳩摩智道:「有的。破解之法,便從大師的法名上著想。」本相沉吟半晌,說道:「嗯,以本相破無相,高明之至。」

  本因、本觀、本相、本參四僧見了鳩摩智獻演三門指力,都不禁怦然心動,已知三卷奇書中所載,確是名聞天下的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,但是否要將「六脈神劍」的圖譜另錄副本與之交換,確是大費躊躇。

  本因道:「師叔,明王遠來,其意甚誠。咱們該當如何應接,請師叔見示。」

  枯榮大師道:「本因,咱們練功習藝,所為何來?」

  本因方丈沒料到師叔竟會如此詢問,微微一愕,答道:「為的是弘法護國。」枯榮大師道:「外魔來時,要是吾等道淺,不能以佛法點化,非得出手降魔不可,該用何種功夫?」本因道:「若不得已而出手,當用一陽指。」枯榮大師問道:「你在一陽指上的修為,已到第幾品境界?」本因額頭出汗,答道:「弟子根鈍,又兼未能精進,只修得到第四品,慚愧之極。」枯榮大師再問:「以你所見,大理段氏的一陽指與少林拈花指、多羅葉指、無相劫指三門指法相較,孰優孰劣?」本因道:「指法無優劣,功力有高下。」枯榮大師道:「不錯。咱們的一陽指若能練到第一品,那便如何?」本因道:「淵深難測,弟子不敢妄說。」枯榮道:「倘若你再活一百歲,能練到第幾品?」本因額上汗水涔涔而下,顫聲道:「弟子不知。」枯榮道:「能修到第一品嗎?」本因道:「決計不能。」枯榮大師就此不再說話。

  本因道:「師叔指點甚是,咱們自己的一陽指尚自修習不得周全,要旁人的武學奇技作甚?明王遠來辛苦,待敝寺設齋接風。」這麼說,自是拒絕了大輪明王所求。

  鳩摩智長歎一聲,說道:「都是小僧當年多嘴的不好,否則慕容先生人都不在了,這《六脈神劍經》求不求得到手,又有何分別?小僧今日狂妄,說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語,這六脈神劍的劍法,要是真如慕容先生所說的那麼精奧,只怕貴寺雖有圖譜,卻也無人得能練成。倘若有人練成,那麼這路劍法,未必便如慕容先生所猜想的神妙。」

  枯榮大師道:「老衲心有疑竇,要向明王請教。」鳩摩智道:「不敢。」枯榮大師道:「敝寺藏有《六脈神劍經》一事,縱是我段氏的俗家子弟亦不得知,慕容先生卻從何處聽來?」鳩摩智道:「慕容先生于天下武學,所知極為淵博,各門各派的秘技武功,往往連本派掌門人亦所不知的,慕容先生卻了如指掌。姑蘇慕容那『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』八字,便由此而來。但慕容先生于大理段氏一陽指與六脈神劍的秘奧,卻始終未能得窺門徑,生平耿耿,遺恨而沒。」

  枯榮大師「嗯」了一聲,不再言語。保定帝等均想:「要是他得知了一陽指和六脈神劍的秘奧,只怕便要即以此道,來還施我段氏之身了。」

  本因方丈道:「我師叔十餘年來未見外客,明王是當世高僧,我師叔這才破例延見。明王請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示意送客。

  鳩摩智卻不站起,緩緩地道:「六脈神劍經既只徒具虛名,無裨實用,貴寺又何必如此重視?以至傷了天龍寺與大輪寺的和氣,傷了大理國和吐蕃國的邦交?」

  本因臉色微變,森然問道:「明王之言,是不是說:天龍寺若不允交經,大理、吐蕃兩國便要兵戎相見?」保定帝一向派遣重兵,駐紮西北邊疆,以防吐蕃國入侵,聽鳩摩智如此說,自是全神貫注地傾聽。

  鳩摩智道:「我吐蕃國主久慕大理國風土人情,早有與貴國國主會獵大理之念,只是小僧心想此舉勢必多傷人命,大違我佛慈悲本懷,數年來一直竭力勸止。」

  本因等自都明白他言中所含威脅之意。他是吐蕃國師,吐蕃國自國主而下,人人崇信佛法,便與大理國無異,鳩摩智向得國王信任,是和是戰,多半可憑他一言而決。倘若為了一部經書而致兩國生靈塗炭,委實頗不值得。吐蕃強而大理弱,戰事若起,大局可慮。但他這般一出言威嚇,天龍寺便將鎮寺之寶雙手奉上,這可成何體統?

  枯榮大師道:「明王既堅要此經,老衲等又何敢吝惜?明王願以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交換,敝寺不敢拜領。明王既已精通少林七十二絕技,複又精擅大雪山大輪寺武功,料來當世已無敵手。」

  鳩摩智雙手合十,道:「大師之意,是要小僧出手獻醜?」枯榮大師道:「明王言道,敝寺的《六脈神劍經》徒具虛名,不切實用。我們便以六脈神劍,領教明王幾手高招。倘若確如明王所雲,這路劍法徒具虛名,不切實用,那又何足珍貴?明王儘管將劍經取去便了。」

  鳩摩智暗暗驚異,他當年與慕容博談論「六脈神劍」之時,略知劍法之意,純系以內力使無形劍氣,都覺不論劍法如何神奇高明,但以一人內力而同時運使六脈劍氣,諒非人力所能企及。這時聽枯榮大師的口氣,不但他自己會使,而且其餘諸僧也均會此劍法,天龍寺享名百餘年,確不可小覷了。他神態一直恭謹,這時更微微躬身,說道:「諸位高僧肯顯示神劍絕藝,令小僧大開眼界,幸何如之!」

  本因方丈道:「明王用何兵刃,請取出來吧。」

  鳩摩智雙手一擊,門外走進一名高大漢子。鳩摩智說了幾句番話,那漢子點頭答應,到門外的箱子中取過一束藏香,交了給鳩摩智,倒退著出門。

  眾人都覺奇怪,心想這線香一觸即斷,難道竟能用作兵刃?只見他左手拈了一枝藏香,右手取過地下的一些木屑,輕輕捏緊,將藏香插入木屑之中。如此一連插了六枝藏香,排成一列,每枝藏香間相距約莫一尺。鳩摩智盤膝坐在香後,隔著五尺左右,突然雙掌搓了幾搓,向外揮出,六根香頭一亮,同時點燃了。眾人都是一驚,只覺這人內力之強,實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。但各人隨即聞到微微的硝磺之氣,猜到這六枝藏香頭上都有火藥,鳩摩智並非以內力點香,乃是以內力磨擦火藥,使之燒著香頭。這事雖亦難能,但保定帝等自忖也可辦到。

  藏香所生煙氣作碧綠之色,六條筆直的綠線嫋嫋升起。鳩摩智雙掌如抱圓球,內力運出,六道碧煙慢慢向外彎曲,分別指著枯榮、本觀、本相、本因、本參、保定帝六人。他這門掌力叫做「火焰刀」,雖然虛無縹緲,不可捉摸,卻能以內力殺人於無形。此番他只志在得經,不欲傷人,是以點了六枝線香,以展示掌力的去向形跡,一來顯得有恃無恐,二來意示慈悲為懷,旨在較量武學修為,不求殺傷人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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