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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 劍氣碧煙橫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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保定帝認得兩個枯黃精瘦的僧人法名本觀、本相,都是本因方丈的師兄,那魁梧的僧人法名本參,是本因的師弟。他只知天龍寺牟尼堂共有「觀、相、參」三位高僧,卻不知另有一位僧人,當下躬身為禮。本觀等三人微笑還禮。那面壁僧人不知是在入定,還是功課正到緊要關頭,不能分心,始終沒加理會。保定帝知「牟尼」兩字乃寂靜、沉默之意,此處既是牟尼堂,須當說話越少越好,於是要言不煩,將段譽身中邪毒之事說了,最後道:「祈懇四位大德指點明路。」 本觀沉吟半晌,又向段譽打量良久,說道:「兩位師弟意下如何?」本參道:「便稍損內力,也未必就練不成六脈神劍。」保定帝聽到「六脈神劍」四字,心中不由得一震,尋思:「幼時曾聽爹爹說起,我段氏祖上有一門『六脈神劍』的武功,威力無窮。但爹爹言道,那也只是傳聞而已,沒聽說曾有哪一位祖先會此功夫,而這功夫到底如何神奇,更誰也不知。本參大師這麼說,原來確有這麼一門奇功。」轉念又想:「本參大師這話之意,是要以內力為譽兒解毒,這樣一來,勢必累到他們修練『六劍神脈』的進境受阻。但譽兒所中的邪毒、邪功,古怪之極,若非咱們此間五人並力,如何能治?」心中雖感歉仄,終究沒出言推辭。 本相和尚一言不發,站起身來,低頭垂眉,斜占東北角方位。本觀、本參也分立兩處方位。本因方丈道:「善哉!善哉!」占了西南偏西的方位。 保定帝道:「譽兒,四位祖公長老,不惜損耗功力,為你驅治邪毒,快些叩謝。」段譽見了伯父的神色和四僧舉止,情知此事非同小可,當即拜倒,向四僧一一磕頭。四僧微笑點頭。保定帝道:「譽兒,你盤膝坐下,心中什麼也別想,全身更不可使半分力氣,如有劇痛奇癢,皆是應有之象,不必驚怖。」段譽答應了,依言坐定。 本觀和尚豎起右手拇指,微一凝氣,便按在段譽後腦的風府穴上,一陽指力源源透入。那風府穴離髮際一寸,屬於督脈。跟著本相和尚點他任脈紫宮穴,本參和尚點他陰維脈大橫穴,本因方丈點他沖脈陰都穴和帶脈五樞穴,保定帝點他陰蹺脈晴明穴。奇經八脈共有八個經脈,五人留下陽維、陽蹺兩脈不點。五人使的都是一陽指功,以純陽之力,要將他體內所中邪毒、邪功,自陽維、陽蹺兩脈的諸處穴道中泄出。 這段氏五大高手一陽指上的造詣均在伯仲之間,但聽得嗤嗤聲響,五股純陽的內力同時透入段譽體內。段譽全身一震之下,登時暖洋洋地說不出的舒服,便如冬日在太陽下曝曬一般。五人手指連動,只感自身內力進入段譽體內後漸漸消融,再也收不回來。段譽並未練過奇經八脈的「北冥神功」,但五大高手以一陽指手力強行注入,段譽卻也無可奈何,內力一至他膻中氣海,便即貯存。段氏五大高手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都感驚疑不定。 猛聽得「嗚嘩——」一聲大喝,各人耳中均震得嗡嗡作響。保定帝知道這是佛門中一門極上乘的功夫,叫做「獅子吼」,一聲斷喝中蘊蓄深厚內力,大有攝敵警友之效。只聽那面壁而坐的僧人說道:「強敵日內便至,天龍寺百年威名,搖搖欲墜,這黃口乳子中毒也罷,著邪也罷,這當口值得為他白損功力嗎?」這幾句話中充滿著威嚴。 本因方丈道:「師叔教訓得是!」左手一揮,五人同時收指退後。 保定帝聽本因方丈稱那人為師叔,忙道:「不知枯榮長老在此,晚輩未及禮敬,多有罪業。」原來枯榮長老在天龍寺中輩分最高,面壁已數十年,天龍寺諸僧眾,誰也沒見過他真面目。保定帝也只聞其名,從沒拜見過,一向聽說他在雙樹院中獨參枯禪,十多年沒聽人提起,只道他早已圓寂。 枯榮長老道:「事有輕重緩急,大雪山大輪明王之約,轉眼就到。正明,你也來參詳參詳。」保定帝道:「是。」心想:「大雪山大輪明王佛法淵深,跟咱們有何瓜葛?」 本因方丈從懷中取出一封金光燦爛的信來,遞在保定帝手中。保定帝接了過來,著手重甸甸的,見這信奇異之極,竟是用黃金打成極薄的封皮,上用白金嵌出文字,乃是梵文。保定帝識得寫的是:「書呈崇聖寺住持」,從金套中抽出信箋,也是一張極薄的金箋,上用梵文書寫,大意說:「當年與姑蘇慕容博先生相會,訂交結友,談論當世武功。慕容先生言下對貴寺『六脈神劍』備至推崇,深以未得拜觀為憾。近聞慕容先生仙逝,哀痛無已,為報知己,擬向貴寺討求該經,焚化于慕容先生墓前,日內來取,勿卻為幸。貧僧自當以貴重禮物還報,未敢空手妄取也。」信末署名「大雪山大輪寺釋子鳩摩智合十百拜」。箋上梵文也以白金鑲嵌而成,鑲工極盡精細,顯是高手匠人花費了無數心血方始製成。單是一個信封、一張信箋,便是兩件彌足珍貴的寶物,這大輪明王的豪奢,可想而知。 保定帝素知大輪明王鳩摩智是吐蕃國的護國法王,但只聽說他具大智慧,精通佛法,每隔五年,開壇講經說法,西域天竺各地的高僧大德,雲集大雪山大輪寺,執經問難,研討內典,聞法既畢,無不歡喜讚歎而去。保定帝也曾動念欲前去聽經。這信中說與姑蘇慕容博談論武功,結為知己,然則也是一位武學高手。這等大智大慧之人,不學武則已,既為此道中人,自必非同小可。 本因方丈道:「《六脈神劍經》乃本寺鎮寺之寶,大理段氏武學的至高法要。正明,我大理段氏最高深的武學是在天龍寺,你是世俗之人,雖是自己子侄,許多武學的秘奧,亦不能向你洩露。」保定帝道:「是,此節弟子理會得。」本觀道:「本寺藏有《六脈神劍經》,連正明、正淳他們也不知曉,卻不知那姑蘇慕容氏如何得知。」 段譽聽到這裏,忽地想起,在無量山石洞的「琅嬛福地」中,一列列的空書架上,簽條注明「大理段氏」之處,有「缺一陽指法」、「缺六脈神劍劍法」的字樣,心道:「神仙姊姊搜羅天下各家各派武譜拳經,但我家的『一陽指法』和『六脈神劍劍法』,她終究沒得到。」心中有些得意,卻也有些惆悵,神仙姊姊在簽條上注了「憾甚」兩字,想來頗以未窺秘笈為憾。 只聽本參氣憤憤地道:「這大輪明王也算是舉世聞名的高僧了,怎能恁地不通情理,膽敢向本寺強索此經?正明,方丈師兄知道善者不來,來者不善,此事後果非小,自己做不得主,請枯榮師叔出來主持大局。」 本因道:「本寺雖藏有此經,但說也慚愧,我們無一人能練成經上所載神功,連稍窺堂奧也說不上。枯榮師叔所參枯禪,是本寺的另一路神功,也當再假時日,方克大成。我們未練成神功,外人自不得而知,難道大輪明王竟有恃無恐,不怕這六脈神劍的絕學嗎?」 枯榮冷冷地道:「諒來他對六脈神劍是不敢輕視的。他信中對那慕容先生何等欽遲,而這慕容先生又心儀此經,大輪明王自知輕重。只是他料到本寺並無出類拔萃的高人,寶經雖珍,但如無人得能練成,也屬枉然。」 本參大聲道:「他如自己仰慕,相求借閱一觀,咱們敬他是佛門高僧,最多不過婉言謝絕,也沒什麼大不了。最氣人的,他竟要拿去燒化給死人,豈不太也小覷了天龍寺麼?」 本相喟然歎道:「師弟倒不必因此生嗔著惱,我瞧那大輪明王並非妄人,他是想效法吳季劄墓上掛劍的遺意,看來他對那位慕容先生欽仰之極,唉,良友已逝,不見故人……」說著緩緩搖頭。保定帝道:「本相大師可知那慕容先生的為人麼?」本相道:「我不知道。但想大輪明王是何等樣人,能得他如此欽佩,慕容先生自非常人也。」說時悠然神往。 本因方丈道:「師叔估量敵勢,咱們若非趕緊練成六脈神劍,只怕寶經難免為人所奪,天龍寺一敗塗地。只是這神劍功夫以內力為主,實非急切間一蹴可成。正明,非是我們對譽官所中邪毒袖手不理,就只怕大家內力耗損過多,強敵猝然而至,那就難以抵擋。看來譽官所中邪毒雖深,數日間性命無礙,這幾天就讓他在這裏靜養,傷勢倘有急變,我們隨時設法救治,待退了大敵之後,我們全力以赴,給他驅毒如何?」 保定帝雖擔心段譽病勢,但他究竟極識大體,知天龍寺是大理段氏的根本。每逢皇室有難,天龍寺傾力赴援,總是轉危為安。當年奸臣楊義貞弑上德帝篡位,全仗天龍寺會同忠臣高智昇靖難平亂。大理段氏于五代石晉天福二年丁酉得國,至今一百五十餘年,中間經過無數大風大浪,社稷始終不墮,實與天龍寺穩鎮京畿有莫大關聯,今日天龍有警,與社稷遇危一般無二,說道:「方丈仁德,正明感激無已,但不知對付大輪明王一事之中,正明亦能稍盡綿薄麼?」 本因沉吟道:「你是我段氏俗家第一高手,如能聯手共禦強敵,確能大增聲威。可是你乃世俗之人,如參與佛門弟子的爭端,難免令大輪明王笑我天龍寺無人。」 枯榮忽道:「咱們倘若分別練那六脈神劍,不論是誰,終究內力不足,都是練不成的。我也曾想到一個取巧的法子,各人修習一脈,六人一齊出手。雖然以六敵一,勝之不武,但我們並非跟他單獨比武爭雄,而是保經護寺,就算一百人鬥他一人,卻也說不得了。只是算來算去,天龍寺中再也尋不出第六個內力相當的好手,為此躊躇難決。正明,你就來湊湊數吧。只不過你須得剃個光頭,改穿僧裝才成。」他越說越快,似乎頗為興奮,但語氣始終冷冰冰的。 保定帝道:「皈依我佛,原是正明的素志,唯神劍秘奧,正明從未得聞,倉促之際,只怕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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