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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 無計悔多情(3)


  木婉清怒道:「不,不一樣。你是第一個見了我臉的男人。」但想到自己和他同是段正淳所生,兄妹終究不能成親。倘若世間有人阻撓她的婚事,盡可一箭射殺,現下攔在這中間的卻是冥冥中的天意,任你多高的武功,多大的權勢,都不可挽回。霎時之間但覺萬念俱灰,雙足一頓,向外疾奔。

  秦紅棉急叫:「婉兒,你去哪裏?」

  木婉清連師父也不睬了,說道:「你害了我,我不理你。」奔得更加快了。

  王府中一名衛士伸開雙手相攔,喝問:「是誰?」木婉清毒箭射出,正中那衛士咽喉。她腳下絲毫不停,頃刻間沒入了黑暗之中。

  段正淳見兒子為南海鱷神所擄,顧不得女兒到了何處,伸指便向南海鱷神點去。葉二娘揮掌上拂,切他腕脈,段正淳反手勾打,葉二娘格格嬌笑,中指彈向他手背。刹那之間,兩人交了三招,段正淳心頭暗驚:「這婆娘恁地了得!」

  秦紅棉伸掌按住段譽頭頂,叫道:「你要不要兒子性命?」段正淳一驚住手,知她向來脾氣暴躁,對自己元配夫人刀白鳳又一直恨之入骨,說不定掌力吐出,便傷了段譽性命,急道:「紅棉,我孩兒中了你女兒的毒箭,受傷不輕!」秦紅棉道:「他已服解藥,死不了,我暫且帶去。瞧你是願做王爺呢,還是要兒子。」南海鱷神哈哈大笑,說道:「這小子終究非拜我為師不可。」段正淳道:「紅棉,我什麼都答允,你……你放了我孩兒!」

  秦紅棉對段正淳的情意,並不因隔得十八年而絲毫淡了,今日重逢,只有更加情濃,聽他說得如此情急,登時心軟,道:「你真的……真的什麼都答允?」段正淳道:「是,是!」鐘夫人插口道:「師姊,這負心漢子的話,你又信得的?岳二先生,咱們走吧!」

  南海鱷神縱起身來,抱著段譽在半空中一個轉身,已落在對面屋上。跟著砰砰兩聲,葉二娘和雲中鶴分別將兩名王府衛士擊下地去。

  鐘夫人叫道:「段正淳,咱們今晚要不要打上一架?」

  段正淳雖知集王府中人力,拚力一戰,未必不能截下這些人來,但兒子落入對方手中,有了顧忌,難憑武力決勝,何況眼前這對師姊妹均是自己衷心所疼愛,自己曾愛得她們神魂顛倒,死去活來,柔聲道:「寶寶,你……你也來和我為難麼?」鐘夫人道:「我是鐘萬仇的妻子,你胡說八道地亂叫什麼?」段正淳道:「寶寶,這些日子來,我不斷地在想念你!」鐘夫人眼眶一紅,道:「那日知道段公子是你的孩兒之後,我心裏……心裏好生難過……」聲音也柔和起來。秦紅棉叫道:「師妹,你也要上他當嗎?」鐘夫人挽了秦紅棉的手,硬起心腸,叫道:「好,咱們走。」回頭道:「你提了刀白鳳那賤人的首級,一步一步拜上萬劫谷來,我們或許便還了你兒子。」

  段正淳道:「萬劫谷!」見南海鱷神抱著段譽已越奔越遠,高昇泰和褚萬里等正四面攔截。段正淳歎了口氣,叫道:「高賢弟,放他們去吧。」高昇泰叫道:「小王爺……」

  段正淳道:「慢慢再想法子。」一面說,一面飛身縱到高昇泰身前,叫道:「刺客已退,各歸原位。」身形一晃,欺到鐘夫人身旁,柔聲道:「寶寶,你這幾年可好?」鐘夫人道:「有什麼不好?」段正淳反手出指,無聲無息,點中了她腰間「章門穴」。鐘夫人猝不及防,便即軟倒。段正淳伸左手攬住了她,假作驚惶,叫道:「啊喲!寶寶,你怎……怎麼啦?」

  秦紅棉不虞有詐,奔過來問道:「師妹,什麼事?」段正淳「一陽指」點出,點中的同樣是她腰間「章門穴」。

  秦紅棉和鐘夫人要穴遭點,被段正淳一手一個摟住,二人不約而同地向他恨恨瞪了一眼,均想:「又上了他當。我怎地如此糊塗?這一生中上了他這般大當,今日事到臨頭,心裏又糊塗了,仍不知提防。」

  段正淳道:「高賢弟,你內傷未愈,快進去休息!萬里,你率領人眾,四下守衛。」高昇泰和褚萬里躬身答應。

  段正淳乍與兩個舊情人重聚,而妻子又湊巧不在,真是得其所哉之至,挾著二女回入暖閣,命廚子、侍婢重開筵席,再整杯盤。

  待眾人退下,段正淳點了二女腿上「環跳」、「曲泉」兩穴,使她們無法走動,然後笑吟吟地拍開二女腰間「章門穴」。秦紅棉大叫:「段正淳,你……你還來欺侮人……」段正淳轉過身來,向兩人一揖到地,說道:「多多得罪,我這裏先行賠禮了!」秦紅棉怒道:「誰要你賠禮?快放開我們。」

  段正淳道:「咱三人十多年不見了,難得今日重會,正有千言萬語要說。紅棉,你還是這麼急性子。寶寶,你越長越秀氣啦,倒似比咱們當年在一起時還年輕了些。」鐘夫人尚未答話,秦紅棉怒道:「快放我走!我師妹越長越秀氣,我便越長越醜怪,你瞧著我這醜老太婆有什麼好?」段正淳歎道:「紅棉,你倒照照鏡子看,倘若你是醜老太婆,那些寫文章的人形容一個絕世美人之時,都要說:『沉魚落雁之容,醜老太婆之貌』了。」

  秦紅棉忍不住嗤的一笑,正要頓足,卻腿足麻痹,動彈不得,嗔道:「這當兒誰來跟你說笑?嬉皮笑臉的猢猻兒,像什麼王爺?」燭光之下,段正淳見到她輕顰薄怒的神情,回憶昔日定情之夕,不由得怦然心動,走上前去在她頰上香了一下。秦紅棉上身卻能動彈,左手啪的一聲,清脆響亮地給他一記耳光。段正淳若要閃避擋架,原非難事,卻故意挨了她這一掌,在她耳邊低聲道:「修羅刀下死,做鬼也風流!」

  秦紅棉全身一顫,淚水撲簌簌而下,放聲大哭,哭道:「你……你又來說這些風話。」原來當年秦紅棉以一對修羅刀縱橫江湖,外號便叫做「修羅刀」,失身給段正淳那天晚上,便是給他親了一下面頰,打了他一記耳光,段正淳當年所說的便正是那兩句話。十八年來,這「修羅刀下死,做鬼也風流」十個字,在她心頭耳邊,不知縈回了幾千幾萬遍。此刻陡然間聽得他又親口說了出來。當真又喜又怒,又甜又苦,百感俱至。

  鐘夫人低聲道:「師姊,這傢伙就會甜言蜜語,討人歡喜,你別再信他的話。」秦紅棉道:「不錯,不錯!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話。」這句話卻是對著段正淳說的。

  段正淳走到鐘夫人身邊,笑道:「寶寶,我也香香你的臉,許不許?」鐘夫人莊言道:「我是有夫之婦,決不能壞了我丈夫的名聲。你只要碰我一下,我立時咬斷舌頭,死在你面前。」

  段正淳見她神色凜然,說得斬釘截鐵,倒也不敢褻讀,問道:「寶寶,你嫁了怎樣個丈夫啊?」鐘夫人道:「我丈夫樣子醜陋,脾氣古怪,武功不如你,人才不如你,更沒你的富貴榮華。可是他一心一意地待我,決沒第二個女人。我也一心一意地待他。我如有半分對不起他,叫我甘寶寶天誅地滅,萬劫不得超生。我跟你說,我跟他住的地方叫做『萬劫谷』,那名字便因我這毒誓而來。」

  段正淳不由得肅然起敬,不敢再提舊日的情意。嘴裏雖不提,但見到甘寶寶白嫩的臉龐俊俏如昔,微微撅起的嘴唇櫻紅如昔,又怎忘得了昔日的情意?聽她言語中對丈夫這麼好,不由得劇烈心酸,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,長長歎了口氣,說道:「寶寶,我沒福氣,不能讓你這般待我。本來……本來是我先識得你,唉,都是我自己不好!」

  鐘夫人聽他語氣淒涼,情意深摯,確不是空言說來騙人的,不禁眼眶又紅了。

  三人默然相對,都憶起了舊事,眉間心上,時喜時愁。

  過了良久,段正淳輕輕地道:「你們擄了我孩兒去,卻為了什麼?寶寶,你那萬劫谷在哪裏?」

  忽然窗外一個澀啞的嗓子說道:「千萬別跟他說!」段正淳吃了一驚,心想:「外邊有褚萬里等一干人把守,怎地有人悄沒聲地欺了過來?」鐘夫人臉色一沉,道:「你傷沒好,也來幹什麼了?」跟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:「鐘先生,請進吧!」段正淳更吃了一驚,不由得面紅過耳。

  暖閣的帷子掀起,刀白鳳走了進來,滿面怒色,後面跟著個容貌極醜的漢子,好長一張馬臉。

  原來秦紅棉赴姑蘇行刺不成,反與愛女失散,便依照約定,南來大理,到師妹處相會。姑蘇王家派出的瑞婆婆、平婆婆等全力追擊木婉清,秦紅棉落後了八九日路程,一路倒平安無事。來到萬劫谷,問知情由,便與鐘夫人一齊出來探訪,途中遇到葉二娘、南海鱷神和雲中鶴「三惡」。這「三惡」是鐘萬仇請來向段正淳為難的幫手,便向鐘夫人說起經過。南海鱷神投入段譽門下的醜事,自然是不說的。秦紅棉聽得木婉清失陷在大理鎮南王府中,當即偕同前來。

  鐘萬仇對妻子愛逾性命,醋性又是奇重,自她走後,坐立不安,心緒難寧,顧不得創傷未愈,半夜中跟蹤而來。在鎮南王府之外,正好遇到刀白鳳忿忿而出,一肚子怨氣沒處發洩,兩人一言不合,便即動手。鬥到酣處,刀白鳳漸感不支,突然一個黑衣人影從身旁掠過,掩面嗚咽,卻是木婉清。兩人齊聲招呼,木婉清不理而去。

  鐘萬仇叫道:「我去尋老婆要緊,沒功夫跟你纏鬥。」刀白鳳道:「你到哪裏去尋老婆?」鐘萬仇道:「到段正淳那狗賊家中。我老婆一見段正淳,大事不妙。」刀白鳳問道:「為什麼大事不妙?」鐘萬仇道:「段正淳花言巧語,是個最會誘騙女子的小白臉,老子非殺了他不可。」

  刀白鳳心想:「正淳四十多歲年紀,鬍子一大把,還是什麼『小白臉』了?但他風流成性,這馬臉漢子的話倒不可不防。」問起他夫婦的姓名來歷,原來他夫人便是甘寶寶。她早知「俏藥叉」甘寶寶是丈夫昔日的情人之一,這醋勁可就更加大了,當即陪同鐘萬仇來到王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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