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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青衫磊落險峰行(5)


  段譽曾聽父母說過,他爹爹所會的確是「一陽指」,便搔頭道:「我爹爹惱起來,就得跟那人好好地打上一架了。」鐘靈道:「是啊。要跟你段家相鬥,旁人自然不敢,可是為了『一陽指』的武功秘訣,那也就說不得了。何況你落在人家手裏,事情就挺難辦。這樣吧,你以後別對人說自己姓段。」

  段譽道:「咱們大理國姓段的人成千上萬,也不見得個個都會『一陽指』。我不姓段,你叫我姓什麼?」鐘靈微笑道:「那你便暫且跟我的姓吧!」段譽笑道:「那也好,那你得叫我做大哥了。你幾歲?」鐘靈道:「十六!你呢?」段譽道:「我大你三歲。」

  鐘靈摘起一片草葉,一段段地扯斷,忽然搖了搖頭,說道:「你居然不願學『一陽指』的功夫,我真不信。你在騙我,是不是?」

  段譽笑了起來,道:「你將一陽指說得這麼神妙,真能當飯吃麼?我看你的閃電貂就厲害得多,只不過它一下子便咬死人,我可又不喜歡了。」鐘靈歎道:「閃電貂要是不能一下子便咬死人,還有什麼用?」段譽道:「你小小一個女孩兒,盡想著這些打架殺人的事幹什麼?」

  鐘靈道:「你是真的不知,還是在裝腔作勢?」段譽奇道:「什麼?」鐘靈手指東方,道:「你瞧!」

  段譽順著她手指瞧去,只見東邊山腰裏冒起一條條嫋嫋青煙,共有十余叢之多,不知是什麼意思。

  鐘靈道:「你不想殺人打架,可是旁人要殺你打你,你總不能伸出脖子來讓他殺吧?這些青煙是神農幫在煮煉毒藥,待會用來對付無量劍的。我只盼咱們能悄悄溜了出去,別受到牽累。」

  段譽搖了搖摺扇,大不以為然,道:「這種江湖上的兇殺鬥毆,越來越不成話了。無量劍中有人殺了神農幫的人,現今那容子矩給神農幫害了,還饒上了那龔光傑,一報還一報,已經抵過數啦。就算還有什麼不平之處,也當申明官府,請父母官稟公斷決,怎可動不動的便殺人放火?咱們大理國難道沒王法了麼?」

  鐘靈嘖、嘖、嘖的三聲,臉現鄙夷之色,道:「聽你口氣倒像是什麼皇親國戚、官府大老爺似的。我們老百姓才不來理你呢。」抬頭看了看天色,指著西南角上,低聲道:「待得有黑雲遮住了月亮,咱們悄悄從這裏出去,神農幫的人未必見到。」段譽道:「不成!我要去見他們幫主,曉諭一番,不許他們這樣胡亂殺人。」鐘靈眼中露出憐憫的神色,道:「段大哥,你這人太也不知天高地厚。神農幫陰險狠辣,善於使毒,剛才連殺二人的手段,你是親眼見到了的,再殺你一個,他們也不會在乎。咱們別生事了,快些走吧!」段譽道:「不成,這件事我非管一管不可,你倘若害怕,便在這裏等我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向東走去。

  鐘靈待他走出數丈,忽地縱身追去,右手探出,往他肩頭拿去。段譽聽到了背後腳步聲音,待要回頭,右肩已給抓住。鐘靈跟著腳下一勾,段譽站立不住,向前撲倒,鼻子撞上山石,登時流出鼻血。他氣衝衝地爬起身來,怒道:「你幹嗎如此惡作劇?摔得我好痛。」鐘靈道:「我要再試你一試,瞧你是假裝呢,還是真的不會武功,我這是為你好。」

  段譽忿忿地道:「好什麼?」伸手背在鼻上一抹,只見滿手是血,鮮血跟著流下,沾得他胸前殷紅一灘。他受傷其實甚輕,但見血流得這麼多,不禁「哎喲、哎喲」地叫了起來。

  鐘靈倒有些擔心了,忙取出手帕給他抹血。段譽心中氣惱,伸手一推,說道:「不用你來討好,我不睬你。」他不會武功,出手全無部位,隨手推出,手掌正對向她胸膛。鐘靈不及思索,自然而然地反手勾住他手腕,順勢一帶一送,段譽登時直摔出去,砰的一聲,後腦撞在石上,便即暈倒。

  鐘靈見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下,喝道:「快起來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待見他始終不動,心下有些慌了。過去俯身看時,只見他雙目上翻,氣息微弱,已暈了過去。忙伸手捏他人中,又用力搓揉他胸口。

  過了良久,段譽才悠悠醒轉,只覺背心所靠處甚是柔軟,鼻中聞到一陣淡淡的幽香,慢慢睜開眼來,但見鐘靈一雙明淨的眼睛正焦急地望著自己。鐘靈見他醒轉,長長舒了口氣,道:「幸好你沒死。」段譽見自己身子倚靠在她懷中,後腦枕在她腰間,不禁心中一蕩,隨即覺到後腦撞傷處陣陣劇痛,忍不住「哎喲」一聲大叫。

  鐘靈嚇了一跳,道:「怎麼啦?」段譽道:「我……我痛得厲害。」鐘靈道:「你又沒死,哇哇大叫些什麼?」段譽道:「要是我死了,還能哇哇大叫麼?」

  鐘靈噗哧一笑,扶起他頭來,只見他後腦腫起了老大一個血瘤,足足有雞蛋大小,雖不流血,想來也必甚痛楚,嗔道:「誰叫你出手輕薄下流,要是換作了別人,我當場便即殺了,叫你這麼摔一跤,可還便宜了你呢。」

  段譽坐起身來,奇道:「我……我輕薄下流了?哪有此事?真是天大冤枉!」

  鐘靈於男女之事似懂非懂,聽了他的話,臉上微微一紅,道:「我不跟你說了,總之是你自己不好,誰叫你伸手推我這裏……這裏……」指了指自己胸口。段譽登時省悟,便覺不好意思,要說什麼話解釋,又覺不便措辭,只道:「我……我當真不是故意的,對不住!」說著站起身來。

  鐘靈也跟著站起,道:「不是故意,便饒了你吧。總算你醒了過來,可害我急得什麼似的。」段譽道:「适才在劍湖宮中,若不是你出手相助,我定會多吃兩記耳光。現下你摔了我兩次,咱們大家扯了個直。總之是我命中註定,難逃此劫。」鐘靈道:「你這麼說,那是在生我的氣了?」段譽道:「難道你打了我,還要我歡歡喜喜地說:『姑娘打得好,打得妙』?還要我多謝你嗎?」鐘靈拉著他手,歉然道:「從今而後,我再也不打你啦。這一次你別生氣吧。」段譽道:「除非你給我狠狠地打還兩下。」

  鐘靈很不願意,但見他怒氣衝衝地轉身欲行,便仰起頭來,說道:「好,我讓你打還兩下就是。不過……不過你出手不要太重。」段譽道:「出手不重,那還算什麼報仇?我是非重不可。要是你不給打,那就算了。」

  鐘靈歎了口氣,閉了眼睛,低聲道:「好吧!你打還之後,可不能再生氣了。」

  過了半晌,沒覺得段譽的手打下,睜開眼來,只見他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,鐘靈奇道:「你怎麼還不打?」段譽彎起右手小指,在她左右雙頰上分別輕彈一下,笑道:「就是這麼兩下重的,可痛得厲害麼?」鐘靈大喜,笑道:「我早知你這人很好。」

  段譽見她站在自己身前,相距不過尺許,吹氣如蘭,越看越美,一時捨不得離開,隔了良久,才道:「好啦,我的大仇也報過了,我要找那個司空玄幫主去了。」

  鐘靈急道:「傻子,去不得的!江湖上的事你一點兒也不懂,犯了人家忌諱,我可救不得你。」段譽搖頭笑道:「不用為我擔心,我一會兒就回來,你在這兒等我。」說著大踏步便向青煙升起處走去。

  鐘靈大叫阻止,段譽只是不聽。鐘靈怔了一陣,道:「好,你說過有瓜子同吃,有刀劍齊挨!」追上去和他並肩而行,不再勸說。

  兩人走不到一盞茶時分,只見兩名黃衣漢子快步迎上,左首一個年紀較老的喝道:「什麼人?來幹什麼?」段譽見這兩人都肩懸藥囊,手執一柄刃身極闊的短刀,便道:「在下段譽,有事求見貴幫司空幫主。」那老漢道:「有什麼事?」段譽道:「待見到貴幫主後,自會陳說。」那老漢道:「閣下屬何門派?尊師上下如何稱呼?」

  段譽道:「我沒門派。我受業師父姓孟,名諱上述下聖,字繼儒。我師父專研易理,於說卦、繫辭之學有頗深的造詣。」他說的師父,是教他讀經作文的師父。可是那老漢聽到什麼「易理」、「說卦、繫辭」,還道是兩門特異的武功,又見段譽摺扇輕搖,頗似身負絕藝、深藏不露之輩,倒也不敢怠慢了,雖想不起武林中有哪一號叫做「孟述聖」的人物,但對方既說他「有頗深的造詣」,想來也不見得是信口胡吹,便道:「既是如此,段少俠請稍候,我去通報。」

  鐘靈見他匆匆而去,轉過了山坡,問道:「你騙他易理、難理的,那是什麼功夫?待會司空玄要是考較起來,只怕不易搪塞得過。」段譽道:「《周易》我是讀得很熟的,其中的微言大義,司空玄若要考較,未必便難得倒我。」鐘靈瞠目不知所對。

  只見那老漢鐵青著臉回來,說道:「你胡說八道什麼?幫主叫你去!」瞧他模樣,顯是受了司空玄的申斥。段譽點點頭,和鐘靈隨他而行。

  三人片刻間轉過山坳,只見一大堆亂石之中團團坐著二十餘人。段譽走近前去,見人叢中一個瘦小的老者坐在一塊高岩之上,高出旁人,頦下一把山羊鬍子,神態甚是倨傲,料來便是神農幫的幫主司空玄了,於是拱手一揖,說道:「司空幫主請了,在下段譽有禮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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