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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吐氣揚眉雷掌疾 驚才絕豔雪蓮馨(3)


  哈合台和文泰來拆了兩招,兩次都沒勾住他手腕,這本是他百不失一的絕技,心中一驚,砰的一聲,背上已中了一掌。文泰來見這一掌居然沒能將他打倒,更是驚奇,卻不知哈合台雖在遼東多年,仍是依照蒙古人習俗,穿著牛皮背心。

  這一掌如中敗革,文泰來還道他練有奇特功夫,哈合台卻也一直痛到了前心,突往地下一坐,伸臂來抓文泰來腰側。文泰來右掌翻過,「電母照鏡」,橫擊對方臉頰。哈合台一側頭,已抓住他右腕,抬手把他甩起,正要擲向地下,忽然手腕一麻,半身酸軟。

  余魚同見文泰來遭危,大驚上來搶救,剛縱出一步,忽見文泰來落在地上,已把哈合台夾在腋下。原來文泰來順手點中了他的穴道,反手擒住,雙手一送,將他直摜了出去。余魚同急叫:「四哥,那是朋友!」哈合台頭前腳下,平平向巨鐘撞去。滕一雷和顧金標站在門口,搶來相救已然不及。

  文泰來聽余魚同一叫,倏然如箭般撲將上去,去勢竟比哈合台飛身撞出更快,便在千鈞一髮之際,伸手抓住他右足皮靴,硬生生地抓了回來,左掌在他肩井穴一拍一揉,拉起站立,說道:「啊,是朋友,對不住。」哈合台死裏逃生,怔怔地站在當地。滕一雷和顧金標突見文泰來救了盟弟性命,本來雙雙撲上拼命,忽地收住,滕一雷把哈合台扶在一旁。

  余魚同叫道:「小心後面!」文泰來猛覺腦後風生,回身一個掃堂腿,不避不讓,先踢敵人。言伯乾雙手鋼環丁當一碰,和身躍起,右環護身,左環平身,掃向文泰來腰骨,將要掃到,忽地收住,右環陡然發了出去。文泰來大喝一聲,伸手奪環。

  這次仇人相見,不見死活不收手,佛殿中燈火黯淡,如來佛俯首低眉,望著座前兩人狠惡拼鬥。余魚同靠在佛像一旁,滕一雷、顧金標、哈合台、韓文沖四人站在門口,面向殿裏。大殿上橫著三具屍首,都是頭蓋破裂,血肉模糊。言伯乾見滕一雷等居然並不上前相助,心中憤怒異常,把雙環使得呼呼風響。

  他拳法上同有獨得之秘,在這對雙環上也是下了數十年苦功。文泰來和他拆了十餘招,見他攻守嚴密,動作迅捷,頗有法度,猛喝一聲,雙掌翻飛,拳法已變。每一拳掌之出都是猛喝一聲,或先呼喝而掌隨至,或拳先出而聲後發,或拳聲齊作,或有聲無拳,喝聲和掌法拳招搓揉一起,身法愈快,喝聲愈響,神威逼人,言伯乾漸見不支。

  文泰來這路霹靂掌的掌風喝聲之中,隱隱蓄有風雷之勢。言伯乾支撐到此刻,已是全身大汗淋漓,雙臂發麻,雙環交叉,退後一步。他知文泰來必定搶攻,果然對方毫不放鬆,踏步發掌。言伯乾雙環「白燕剪尾」,右環本來在左,左環本來在右,這時驀地向兩旁豁開,眼見敵人一條前臂便要被雙環砸斷。哪知文泰來將計就計,伸掌直按向他胸前。言伯乾知道這一掌如被按上了不死也傷,只得回過左環,擋在胸前,右環反砸敵肩。文泰來大喝一聲,五指彎轉,已抓住鋼環,跟著飛快繞到敵人身後。言伯乾呆得一呆,右環也已被抓住。文泰來用力扳轉,言伯乾雙手彎了過來,如不放手,雙手立斷,只得松了十指,一對鋼環已落入對方手中,急忙向前縱出三步,方才回身。

  文泰來喝道:「還你的!」雙環向他擲去。這一下勁道大得出奇,言伯乾雖見兵刃飛回,然而耳聽風聲勁急,鋼環來勢淩厲,若是伸手去接,手指非折斷不可,忙向右閃避,當當兩聲大響,雙環嵌入了巨鐘。滕一雷、顧金標等不自禁地同聲喝彩。

  言伯乾忽然兩目上翻,雙臂平舉,僵直了身子,一跳一跳地縱躍過來,行動儼如僵屍。這是言家拳中的一路奇門武功,混合了辰州祝由科的懾心術而成。他雙目如電,勾魂懾魄地射向敵人,兩臂直上直下地亂打,膝頭雖不彎曲,縱跳卻極靈便。文泰來和他口光甫接,機伶伶地打個冷戰,心中一震,急忙轉頭。展開霹靂掌,接戰他這江湖上罕見的「僵屍拳」,又拆了十餘招,大聲猛喝,突然跳開。

  言伯乾兩眼發直,如同醉酒,身子不住搖晃,忽然流下淚來。眾人正感奇怪,他「哇」的一聲,大股鮮血從口中直噴而出,身子僵直,站著絲毫不動。

  眾人見他如此陰森可怖,均覺有一陣寒氣迫人而來。文泰來見他流淚吐血,也就不再追迫。余魚同道:「禍福無門,唯人自召,你去吧!」言伯乾雙目直視,絲毫不動。

  韓文沖道:「言大哥,咱們走吧!」見他不動,拉他一把,不料言伯乾應手而倒,摸他身子,早已氣絕多時了。他前腦後背接連被文泰來擊中兩掌,已然震死。

  韓文沖歎了一口氣,向文泰來拱手道:「這位是奔雷手文四爺?」文泰來點了點頭。韓文沖道:「兄弟韓文沖。」文泰來知道他是鎮遠鏢局的人,又點了點頭。以前率人到鐵膽莊來拿他的,是鎮遠鏢局的童兆和,可是這次在杭州獅子峰鬥張召重,他鏢局又和紅花會聯手,因此這人可說是介於友敵之間。韓文沖指著滕一雷等三人,說了姓名,相互點了點頭,都不說話。韓文沖道:「他們三位過去對紅花會有點誤會,現下已由兄弟分說明白了。」他見文泰來冷冷的,知他心中對鎮遠鏢局尚有餘怒,說道:「告辭了。」拱手為禮,轉身出寺。關東三魔也跟著走出殿去。

  文泰來見顧金標轉過身來,背後腰裏插著余魚同那支金笛,走上兩步,叫道:「顧老哥,把我兄弟的兵器留下吧。」顧金標停步轉身,怒道:「好,他有本事,自己來取。」他武功頗非泛泛,十餘年來縱橫遼東,殺人越貨,罕逢敵手,除了對老大滕一雷稍有忌憚外,誰都沒放在眼裏,對余魚同的沸羹潑面之辱,更是恨得牙癢癢的。适才見了文泰來的神威,自知非敵,不敢生事,但他既惹到自己頭上,卻也不肯示弱,就此將金笛乖乖地送上。當下抖動虎叉,準備迎敵。文泰來伸手就來奪他虎叉。

  兩人正要廝拼,余魚同突然躍出,說道:「四哥,小弟已經出家,這笛子用不著了,讓顧大哥帶去吧。」文泰來見他這麼說,倒也不便再代他出頭,「哼」了一聲,讓開了兩步。顧金標收起虎叉,躍出殿外。

  滕一雷心想:「這姓文的好橫,你武功雖好,難道我們就懼怕於你?不如顯上一手,也好叫你知道厲害。」這時三人已走到外殿,見韋馱手執降魔寶杵,站在正中,神像前點著油燈,四大金剛坐在兩旁。滕一雷躍上神座,運起功力,把每個神像都搖晃了一會,喝道;「走吧!」

  文泰來和余魚同聽得殿外格格聲響,奔出來看,猛見五個神像似乎活了一般,一一撲將下來。這時回身已然不及,文泰來暗叫:「不好!」抓住余魚同左臂,使開「瞬息千里」輕身功夫,躍出山門。腳未落地,已聽得殿裏砰砰砰幾聲巨響,煙霧彌漫,塵土飛揚,幾尊神像跌得粉碎。四大金剛又大又重,跌下來聲勢十分猛惡。文泰來大怒,拔步追出。余魚同道:「四哥,今晚殺了四人,已經夠啦!」文泰來一怔停步,問道:「你怎麼做了和尚?」

  滕一雷弄倒神像,卻也怕文泰來趕來尋釁,和顧金標等疾向山下奔去。顧金標忽覺後腰一動,伸手一摸,金笛已然不見,大駭之下,「咦」的一聲驚呼。滕一雷等停步詢問。顧金標又驚又怒,罵道:「操他奶奶熊,這姓文的像鬼一樣,把金笛偷去啦。」四人明明瞧見文泰來和余魚同從殿裏奔出,相距甚遠,怎麼轉眼之間便能趕上來搶回金笛,身法之快,令人不寒而慄。哈合台道:「老二,別罵啦,要是他不拿金笛,給你背上一掌,你還有命嗎?」顧金標心想文泰來確是手下留情,也就不言語了。

  四人商量著到回部去找霍青桐,給閻世魁報仇。韓文沖一定不肯同去,三人不便勉強,到了孟津就此分手。韓文沖回到洛陽隱居,閉門靜彈琵琶,什麼「平沙落雁」、「昭君出塞」,彈個不亦樂乎,從此不涉江湖,終於得享天年。

  余魚同聽文泰來問他出家原因,歎了口氣,說道:「四哥,我對你不住,你肯原諒我嗎?」文泰來道:「咱們是好兄弟,別說你沒什麼對我不起,就是有,那也是無心之過,我怎會介意?」余魚同道:「這不是無心之過,乃是有意的忘恩負義。」文泰來微微一笑,道:「你捨命救我,非止一次,若說對我無義,有誰能信?」月光下見他身披袈裟,面目毀傷,又怎是昔日那個英俊少年,不由得一陣心酸,輕撫他肩頭,說道:「十四弟,咱們是生死骨肉的交情。過去你少年人一時糊塗,四哥從來不放在心上,何必如此心灰意懶?」

  余魚同自從父母被害,流落江湖,以往紅花會眾兄弟間雖然交情都好,但從沒人如此真如親哥哥般對他說話,不覺動情。但轉念一想;我既已出家,一切情絲俗緣都要斬斷。於是硬起心腸,冷冷地道:「四哥,你請回去吧。以後咱們不一定有再見之日。我叫空色,你別再叫我十四弟啦。」說罷突然轉身進寺。

  文泰來呆了半晌,看他神情,知道再勸也是無用。雖然掌斃強敵,得報深仇,然見余魚同如此,心情甚是悶鬱,不由得長歎一聲,悄回孟津。

  余魚同回入寺中,只見滿殿佛像碎片,四具屍體橫臥就地。他跪在殘破的佛像之前,深切懺悔。忽聽得輕輕的噹啷一響,抬起頭來,自己那枝金笛竟便在面前閃閃生光。他吃了一驚,回過頭來,只見李沅芷站在身後。這時她穿了女裝,燈光下越顯嫵媚,只是滿臉幽怨。余魚同合十打了一躬,並不做聲。李沅芷見他如此忍心,欲言又止,再也忍不住,坐在地下掩面哭了出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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