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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有情有義憐難侶 無法無天賑饑民(6)


  兩人回到周仲英房中,請周大奶奶過來。周綺不知原因,跟著進房。周仲英一見陳徐二人臉色,便知事成,笑道:「綺兒,你到外面去。」周綺氣道:「又有什麼事要瞞著我了。不成,我非聽不可!」話是這麼說,還是轉身出去。

  陳家洛將入贅之意說了。周大奶奶笑得合不攏嘴來,周仲英也是喜容滿面,連說:「這哪裏敢當,這哪裏敢當?」徐天宏跪下磕頭。周仲英連忙扶起,笑道:「我們身在外邊,沒帶什麼贅見之儀,待會兒我把那手打鐵膽的法兒傳你,七爺你瞧怎樣?」周大奶奶笑道:「你老糊塗啦,怎麼還叫他七爺?」周仲英呵呵大笑。徐天宏知道鐵膽功夫是他仗以成名的武林絕藝,今日喜事重重,既得嬌妻,又遇名師,忙再跪下叩謝。兩人遂以父子相稱。

  這件事一傳出去,大家紛來賀喜。當晚梅良鳴大張筵席慶賀。周綺躲了起來,駱冰死拉也拉不出來。

  飲酒之間忽然石雙英進來,對陳家洛道:「總舵主,你的信已經送到,這是木卓倫老英雄的回信。」陳家洛接了,說道:「十二哥奔波萬里,回來得這樣快,真辛苦你啦,快來喝一杯……」話未說完,突然蔣四根飛跑進來,高叫:「黃河決口啦!」

  眾人一聽,俱都停杯起立,詢問災情。蔣四根道:「孟津到銅瓦廂之間,已決了七八處口子,好多地方路上已沒法子走啦。」大家聽了都感憂悶,既恤民困,而常氏雙俠迄今仍未回報,不知文泰來情狀若何。陳家洛道:「眾位哥哥,咱們在這裏已等了幾天,五哥六哥始終沒消息,多半前途有變,只怕洪水阻路,誤了大事。請大家想想該怎麼辦?」章進叫道:「咱們不能再等,大夥兒趕上北京去。四哥就是下在天牢,咱們好歹也劫他出來。」衛春華、楊成協、蔣四根等都齊聲附和。

  陳家洛和周仲英、無塵、趙半山低聲商量了幾句,說道:「事不宜遲,咱們就馬上動身。」於是向梅良鳴謝了吵擾,啟程東行。

  陳家洛在路上拆閱木卓倫的書信,信上對紅花會報訊之德再三稱謝,並說已召集族人,秣馬厲兵,決與強敵周旋到底。只以寇眾我寡,勢難取勝,但全族老小寧可人人戰死,也決不屈服。信中詞氣悲壯,陳家洛不禁動容,問石雙英道:「木卓倫老英雄還有什麼話說?」石雙英道:「他問起四哥救出來沒有?聽說還沒成功,很是掛念。」陳家洛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石雙英又道:「他們族裏的人對咱們情誼很深,聽說我是總舵主派去的使者,大家對我好得不得了。」陳家洛問道:「你見了木卓倫老英雄的家人麼?」石雙英道:「他夫人、兒子和兩個女兒都見了。他大女兒是和總舵主會過面的,她問候總舵主安康。」陳家洛隔了一會,緩緩地道:「她此外沒說什麼了?」石雙英想了一想,說道:「我臨走時,霍青桐姑娘似乎有些話要對我說,但始終沒說,只是細問咱們救四哥的詳情。」

  陳家洛沉吟不語,探手入懷,摸住霍青桐所贈短劍。這短劍刃長八寸,精光耀眼,劍柄金絲纏繞,磨損甚多,看來是數百年前的古物。霍青桐那日曾說,故老相傳,劍中藏著一個極大秘密,可是這些日來反復細看,始終瞧不出有何特異之處。回首西望,天上眾星明亮,遙想平沙大漠之上,這星光是否正照到了那青青翠羽、淡淡黃衫?

  眾人走了一夜,天明時已近黃河決口之處,只見河水濁浪滔天,奔流滾滾,再走幾個時辰,大片平原已成澤國。低處人家田舍早已俺沒。災民都露宿在山野高處,有些被困在屋頂樹巔,遍地汪洋,野無炊煙,到處都是哀鳴求救之聲,時見成群浮屍,夾著箱籠木料,隨浪飄浮。群雄沿途救了幾名災民,繞道從高地上東行,當晚在山地上露宿了一宵,次日兜了個大圈子才到杜良寨,真是哀鴻遍野,慘不忍睹。

  周綺一直和駱冰在一起,這時再也忍不住了,縱馬追上徐天宏,說道:「你鬼心眼兒最多,想法子救救這些老百姓啊。」徐天宏自與她訂婚後,未婚夫婦為避嫌疑,兩日來沒說一句話,哪知她開口第一句話,就出個天大難題,不由得好生為難,說道:「話是不錯,可是災民這麼多,有什麼法子呢?」周綺道:「要是我有法子,幹嗎要來問你?」徐天宏道:「趕明兒我對大夥說,不許再叫我『武諸葛』這外號,免得你老是跟我為難。」周綺急道:「我幾時跟你為難啊?我話說錯了,好不好?我不說話就是。」說罷嘟起了嘴,一聲不響。

  徐天宏道:「妹子,咱們現下是一家人啦,可不能再吵嘴。」周綺不理。徐天宏道:「是我錯了,饒了我這次。你笑一笑吧。」周綺把頭轉開,一張俏臉仍然板著。徐天宏道:「啊,你不肯笑,原來是見了新姑爺怕羞。」周綺忍耐不住,撲哧一聲,笑了出來,舉起馬鞭笑道:「你再胡說八道,瞧我打不打你?」

  駱冰在二人之後,她怕白馬遠赴回疆,來回萬里,奔得脫了力,這兩日一直緩緩而行。眼見周綺天真爛漫地和徐天宏說笑,想起丈夫,更增愁思。

  未牌時分大夥到了招討營,這是黃河邊的大鎮,郊外災民都逃到鎮上來。駱冰將身上所帶黃金在銀鋪中換了銀子,買了糧食散發。災民蜂擁而來,不一會兒全數發完,受到救濟的人連一成都不到。眾人出得鎮去,許多災民戀戀不捨地跟在後面,只盼能得到一點點糧食果腹。群雄心中不忍,可是哪裏救濟得這許多,只得硬起心腸,上馬馳走。

  沿路災民絡繹不絕,拖兒帶女,哭哭啼啼。群雄正行之間,忽然迎面一騎馬急奔而來。山路狹窄,那騎馬卻橫衝直撞,一下子將一個懷抱小孩的災民婦人撞下路旁水中,馬上乘者竟毫不理會,自管策馬疾馳而來。群雄俱各大怒。衛春華首先躥出,搶過去拉住騎者左腳一扯,將他拉下馬來,劈面一拳,結結實實打在他面門之上。那人哇的一聲,吐出一口血水、三隻門牙。

  那人是個軍官,站起身來,破口大駡:「你們這批土匪流氓,老子有緊急公事在身,回來再跟你們算賬。」上馬欲行。章進在他右邊一扯,又將他拉下馬來,喝道:「什麼緊急公事,偏叫你多等一會兒。」陳家洛道:「十哥,搜搜他身上,有什麼東西。」章進在他身上一抄,搜出一封公文,交了過去。

  陳家洛見是封插上雞毛、燒焦了角的文書,知是急報公文,是命驛站連日連夜趕遞的。封皮上寫著「六百里加急呈定邊大將軍兆」的字樣,隨手撕破火漆印,抽出公文。

  那軍官見撕開公文,大驚失色,高叫起來:「這是軍中密件,你不怕殺頭嗎?」心硯笑道:「要殺頭也只殺你的。」

  陳家洛見公文上署名的是運糧總兵官孫克通,稟告兆惠,大軍糧餉已運到蘭封,因黃河氾濫,恐要稽延數日,方能到達云云。陳家洛把公文交給徐天宏,道:「不相干,跟四哥沒什麼關係。」徐天宏一看,喜容滿面,說道:「總舵主,這真是送上門來的大寶貝。咱們相助木老英雄,救濟黃河災民,都著落在這件公文上。」跳下馬來,走到那軍官面前,將那公文撕得粉碎,笑道:「你去兆惠那裏,還是回蘭封?失落了軍文書,要殺頭的吧?要命的自己逃吧。」那軍官又驚又怒,說不出話來,想想此言確是實情,無可奈何,脫下身上軍裝往水裏一拋,混在災民群中走了。

  陳家洛已明白徐天宏之意,說道:「劫糧救災,確是一舉兩得,只是大軍糧餉必有重兵護送,咱們人少,如何干這大事,願聞七哥妙計。」徐天宏在他耳旁輕輕說了幾句,陳家洛大喜,道:「好,就這麼辦。」當下分撥人手。各人接了號令,自去喬裝改扮,散佈謠言。

  次日上午,蘭封城內突然湧進數萬災民,混亂不堪。縣令王道見情勢有異,叫捕快抓了幾名災民來問話,都說今日發放賑濟錢糧,因此趕來領取。王道忙下令關閉城門。此時十傳百,百傳千,四鄉災民大集,城內城外黑壓壓一片,萬頭聳動。王道差人傳諭並無此事,災民哪裏肯信。

  王道見災民愈聚愈多,心中著慌,親到東城石佛寺去拜見駐紮在寺中的總兵孫克通,請他調兵在城內彈壓。孫克通道:「小將奉兆將軍將令,克日運送糧餉前赴回疆,只要稍有失閃,就是殺頭的罪名。不是小將不肯幫忙,實在軍務重大,請王大人原諒。」王道再三懇求,孫克通只是不允。王道無奈,只得辭出,到得街上,只見災民已在到處鼓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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