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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烏鞘嶺口逢鬼俠 赤套渡頭扼官軍(6)


  混戰中忽見一條鑌鐵齊眉棍飛向半空。卻是蔣四根和成璜戰了半晌,未能取勝,心下焦躁,見成璜一棍當頭打來,使足全力,舉鐵槳反擊。槳棍相交,成璜虎口震裂,鐵棍脫手,轉身便逃。這時和駱冰對打的侍衛被短刀刺傷兩處,浴血死纏,還在拼鬥,忽然腦後生風,忙轉身時,一條鋼鞭已迎頭壓下,忙舉刀擋架,不料對方力大異常,連刀帶鞭一起打了下來,忙一個打滾,逃了開去,終究後背還是被敵人重重踹了一腳。

  駱冰緩開了手,又搶到第二輛大車旁,揭開車帳。她接連失望,這時不敢再叫出聲來,車中人卻叫了出來:「誰?」這一個字鑽入駱冰耳中,真是說不出的甜蜜,當下和身撲進車裏,抱住文泰來的脖子,哭著說不出話來。文泰來乍見愛妻,也是喜出望外,只是雙手被縛,無法摟住安慰。兩人在車中渾忘了一切,只願天地宇宙,就此萬世不變,車外呐喊廝殺,金鐵交並,全然充耳不聞。

  過了一會兒,大車移動。章進探頭進來道:「四哥,我們接你回去。」文泰來叫道:「快去救十四弟!」章進心無旁騖,躍上車夫的座位,急趕大車向北。幾名侍衛拼死來奪,給楊成協、衛春華、蔣四根、周綺四人回頭沖趕,又退了轉去,急叫:「放箭!」數十名清兵張弓射來,黑暗中楊成協「啊喲」一聲,左臂中箭。

  衛春華一見大驚,忙問:「八哥,怎樣?」楊成協用牙咬住箭羽,左臂向外揮出,已將箭拔出,怒喝:「殺盡了這批奴才!」也不顧創口流血,高舉鋼鞭,直沖入清兵陣裏。衛春華叫道:「好,再殺。」兩人並肩猛衝,一時之間,清兵被鋼鞭雙鉤傷了七八人,餘眾四下亂竄。兩人東西追殺,孟健雄和安健剛奔上接應。孟健雄一陣彈子,十多名清兵被打得眼腫鼻歪,叫苦連天。

  蔣四根和周綺護著大車,章進將車趕到一個土丘旁邊,停了下來,凝神看陳家洛和張召重相鬥。

  文泰來問:「外面打得怎樣了?」駱冰道:「總舵主在和張召重拼鬥。」文泰來奇道:「總舵主?」駱冰道:「少舵主已做了咱們總舵主。」文泰來喜道:「那很好。張召重這傢伙手下硬得很,別讓總舵主吃虧。」駱冰探頭出車外,月光下只見兩人翻翻滾滾地惡鬥,兀自分不出高下。

  文泰來連問:「總舵主對付得了嗎?」駱冰道:「總舵主的兵器很厲害,左手盾牌,盾上有尖刺倒鉤。右手是五條繩索,索子頭上還有鋼球。你聽,這繩索使得呼呼風響!」

  文泰來道:「繩頭有鋼球?他能用繩索打穴?」駱冰道:「嗯,張召重給繩索四面圍住了。」文泰來又問:「總舵主力氣夠嗎?聽聲音好似繩索的勢道緩了下來。」駱冰不答,忽然跳了起來,大叫:「好,張召重的劍給盾牌鎖住了,好,好,這一索逃不過了……啊喲,啊喲……糟啦,糟啦!」文泰來忙問:「怎麼?」駱冰道:「那傢伙使的是口寶劍,將盾牌上的鉤子削斷了兩根,啊喲,繩索被寶劍割斷了……好……唉,這一盾沒打中。不好,鉤子又斷了,總舵主空手跟他打,這不成!那傢伙凶得很。好,無塵道長上去了。總舵主退了下來。」文泰來素知無塵劍法淩厲無倫,天下獨步,這才放下了心,雙手手心中卻已全是冷汗。

  只聽得眾人齊聲呼叫,文泰來忙問:「怎麼?」駱冰道:「道長施展追魂奪命劍中的大五鬼劍法,快極啦,張召重在連連倒退。」文泰來道:「你瞧他腳下是不是在走八卦方位?」駱冰道:「他從離宮踏進乾位,啊,現在是走坎宮,踏震位,不錯,大哥,你怎麼知道?」文泰來道:「這人武功精強,我猜他不會真的連連倒退。聽說武當派柔雲劍術中,有一路劍法專講守勢,先消敵人淩厲攻勢,才行反擊,這路劍法腳下就要踏准八卦。可惜,可惜!」駱冰道:「可惜什麼啊?」文泰來道:「可惜我看不到。會這路劍法之人當然武功了得,只有遇上了真正的強敵才會使用。如此比劍,一生之中未必能見到幾次。」

  駱冰安慰他道:「下次我求陸老前輩和道長假打一場,給你看個明白。」文泰來哈哈一笑,道:「他們沒你這麼孩子氣。」駱冰伸手摟住他的頭頸,忽然叫道:「道長在使腿了,這連環迷蹤腿當真妙極。」文泰來道:「道長缺了左臂,因此腿上功夫練得出神入化,以補手臂不足。當年他威服青旗幫,就是單憑腿法取勝。」

  無塵道人少年時混跡綠林,劫富濟貧,做下了無數巨案,武功高強,手下兄弟又眾,官府奈何他不得。有一次他遇到一位官家小姐,竟然死心塌地地愛上了她。那位小姐卻對無塵並沒真心,受了父親教唆,一天夜裏無塵偷偷來見她之時,那小姐說:「你對我全是假意,沒半點誠心。」無塵當然賭咒罰誓。那小姐道:「你們男人啊,這樣的話個個會說。你隔這麼久才來瞧我一次,我可不夠。你要是真心愛我,就把你一條膀子砍下來給我。有你這條手臂陪著,也免得我寂寞孤單。」無塵一語不發,真的拔劍將自己的左臂砍了下來。小姐樓上早埋伏了許多官差,一見湧將出來。無塵已痛暈在地,哪裏還能抵抗?

  無塵手下的眾兄弟大會群豪,打破城池,將他救出,又把小姐全家都捉了來聽他發落。眾人以為無塵不是把他們都殺了,就是要了這小姐做妻子。哪知他看見小姐,登時心灰意懶,叫眾人把她和家人都放了,自己當夜悄悄離開了那地方,就此出家做了道人。

  人雖出了家,本性難移,仍是豪邁豁達,行俠江湖,被紅花會老當家于萬亭請出來做了副手。有一次紅花會和青旗幫爭執一件事,雙方互不相下,只好憑武力以定紛爭。青旗幫中有人譏諷無塵只有一條手臂。無塵怒道:「我就是全沒手臂,似你這樣的傢伙,十個八個也不放在心上。」當即用繩子將右臂縛在背後,施展連環迷蹤腿,把青旗幫的幾位當家全都踢倒。青旗幫眾人心悅誠服,後來就併入了紅花會。鐵塔楊成協本是青旗幫幫主,入紅花會後坐了第八把交椅。

  駱冰說道:「好啊!張召重的步法給道長踢亂了,已踏不准八卦方位。」文泰來喜道:「道長成名以來,從未遇過敵手,這一次要讓張召重知道紅花會的厲害……」他語聲未畢,忽然駱冰「啊喲」一聲,文泰來忙問:「什麼?」駱冰道:「道長在東躲西讓,那傢伙不知在放什麼暗器。黑暗中瞧不清楚,似乎這暗器很細。」

  文泰來凝神靜聽,只聽得一些輕微細碎的丁丁之聲,說道:「啊,這是他們武當派中最厲害的芙蓉金針。」這時大車移動,向後退了數丈。駱冰道:「道長一柄劍使得風雨不透,護住了全身,金針打不著他,給他砸得四下亂飛,大家在退後躲避。金針似乎不放啦,又打在一起了,還是道長占上風,不過張召重守得挺緊,攻不進去。」

  文泰來道:「把我手上繩子解開。」駱冰笑道:「大哥,你瞧我喜歡糊塗啦!」忙用短刀割斷他手上繩索,輕輕揉搓他手腕活血。

  忽然間外面「噹啷」一聲響,接著又是一聲怒吼。駱冰忙探頭出去,說道:「啊喲,道長的劍給削斷啦,這位姓張的這把劍真好,大哥,我奪到一匹好馬,回頭給你騎。」她百忙之中,忽然想到那匹白馬。文泰來笑道:「傻丫頭,急什麼?快瞧道長怎樣了。」駱冰道:「這一下好,道長踢中了他一腿,他退了兩步。趙三哥上去啦。」文泰來聽得無塵道人嘰裏咕嚕,大聲粗言罵人,笑道:「道長是出家人,火氣還這樣大。你扶我出去,我看三哥和他鬥暗器。」駱冰伸手相扶,哪知他腿上臂上傷勢甚重,一動就痛得厲害,不禁「啊喲」一聲。駱冰道:「你安安穩穩躺著,我說給你聽。」

  只聽得嗤嗤之聲連作,文泰來道:「這是袖箭,啊,飛蝗石、甩手箭全出去了,怎麼?張召重也用袖箭和飛蝗石,這倒奇了。」駱冰道:「這傢伙把趙三哥的暗器全伸手接去啦,又倒著打過來。嗯,真好看,下雨一樣,千臂如來真有一手,鋼鏢、鐵蓮子、金錢鏢,我說不清楚,太多了,那傢伙來不及接,可惜……還是給他躲過了。」

  忽然砰的一聲猛響,一枝蛇焰箭光亮異常,直向張召重射去,火光直照進大車裏來。文泰來一刹那間見到嬌妻一張俏臉紅撲撲的,眼梢眼角,喜氣洋溢,不由得心動,輕輕叫了聲:「妹子!」駱冰回眸嫣然一笑,笑容未斂而火光已熄。

  趙半山乘張召重在火光照耀下一呆,打出兩般獨門暗器,一是回龍璧,一是飛燕銀梭。

  趙半山是浙江溫州人,少年時曾隨長輩至南洋各地經商,見到當地居民所使的一門獵器極為巧妙,打出之後能自動飛回。後來他入溫州王氏太極門學藝,對暗器一道特別擅長,一日想起少年時所見的「飛去來器」,心想可以化作一項奇妙暗器,經過無數次試製習練,製成一枚曲尺形精鋼彎鏢,取名為「回龍璧」。至於「飛燕銀梭」,更是他獨運匠心創制而成。一般武術名家,于暗器的發射接避必加鑽研,尋常暗器實難相傷,這飛燕銀梭卻另有巧妙。

  張召重劍交左手,將鐵蓮子、菩提子、金錢鏢等細小暗器紛紛撥落,右手不住接住鋼鏢、袖箭、飛蝗石等較大暗器打回,身子躥上蹲下,左躲右閃,避開來不及接住的各種暗器,心下暗驚:「這人打不完的暗器,當真厲害!」正在手忙足亂之際,忽然迎面白晃晃的一枝彎物斜飛而至,破空之聲,甚為奇特。他怕這暗器頭上有毒,不敢迎頭去拿,一伸手,抓住它的尾巴,不料這回龍璧竟如活的一般,一滑脫手,骨溜溜地飛了回去。趙半山伸手拿住,又打了過來。張召重大吃一驚,不敢再接,伸凝碧劍去砍,忽然嗖嗖兩聲,兩枚銀梭分從左右襲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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