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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避禍英雄悲失路 尋仇好漢誤交兵(7)


  陳家洛見周仲英臉現詫異之色,不住地打量自己,強抑滿懷怒氣,冷然說道:「敝會四當家奔雷手文泰來遇到鷹爪子圍攻,身受重傷,避難寶莊,承周老前輩念在武林一脈,仗義援手,敝會眾兄弟全都感激不盡,兄弟這裏當面謝過。」說罷站起身來深深一揖。

  周仲英連忙還禮,心下萬分尷尬,暗道:「瞧不出他公子哥兒般似的,居然有這麼一手,竟拿場面話來擠對我。」陳家洛這番話一說,無塵、徐天宏、衛春華、余魚同等都暗暗佩服。章進卻沒懂陳家洛的用意,大叫起來:「總舵主你不知道,這老匹夫已把咱們四哥害了。」衛春華坐在他身邊,忙拉了他一把,叫他別嚷。

  陳家洛便似沒聽見他說話,仍然客客氣氣地對周仲英道:「眾兄弟夤夜造訪寶莊,禮貌不周,還請周老前輩海涵。只因聽得文四哥有難,大家如箭攻心,未免魯莽。不知文四哥傷勢如何,周老前輩想已延醫給他診治,就請引我們相見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紅花會群雄跟著站起。周仲英口訥,一時不知如何回答。駱冰哽咽著叫道:「四哥給他們害死了!總舵主,咱們殺了老匹夫給四哥抵命!」

  陳家洛等一聽大驚,無不慘然變色。章進、楊成協、衛春華等一干人各挺兵刃,逼上前來。孟健雄挺身而出,大聲說道:「文爺到敝莊來,事情是有的……」徐天宏插嘴道:「那麼便請孟爺引我們相見。」孟健雄道:「文爺、文奶奶和這位余爺來到敝莊之時,我們老莊主不在家,是兄弟派人去趙家堡請醫,這是文奶奶和余爺親眼見到的。後來六扇門的人到來,我們慚愧得很,沒能好好保護,以致文爺給捕了去。陳當家的,你怪我們招待不周,未盡護友之責,我們認了。你要殺要剮,姓孟的皺一下眉頭,不算好漢。但你們眾位當家硬指我們老莊主出賣朋友,那算什麼活?」

  駱冰走上一步,戟指罵道:「姓孟的,你還充好漢哪!我問你,你叫我們躲在地窖之中,如此隱秘的所在,若不是你們得了鷹爪孫的好處,說了出來,他們怎會知道?」孟健雄登時語塞,要知周英傑受不住激而洩漏秘密,雖是小兒無知,畢竟是鐵膽莊的過失。

  無塵向周仲英道:「出事之時,老莊主或者真不在家。可是龍有頭,人有主,鐵膽莊的事,我們只能沖著老莊主說,請你拿句話出來。」這時縮在一旁的萬慶瀾突然叫道:「是他兒子說的,他肯認賬麼?」陳家洛走上一步,說道:「周老前輩,這話可真?」周仲英豈肯當面說謊,緩緩點了點頭。紅花會群豪大嘩,更圍得緊了。有的對周仲英橫眉怒目,有的瞧著陳家洛,待他示下。陳家洛側目瞧向萬慶瀾,冷然說道:「這位是誰,還沒請教閣下萬兒。」駱冰搶著說道:「他是鷹爪孫,來捉四哥的人中,有他在內。」

  陳家洛一言不發,緩步走到萬慶瀾面前,突然伸手,奪去他手中鋼穿,往地下一擲,將他雙手反背併攏,左手一把握住。萬慶瀾「啊喲」一聲,已然掙扎不脫。陳家洛這一下出手快得出奇,眾人都沒看清楚他使的是什麼手法。萬慶瀾武功並非泛泛,适才大家已經見過,但被他隨手拿住,竟自動彈不得。這一來,不但鐵膽莊眾人聳然動容,連紅花會群雄也各暗暗稱奇,他們只尊陳家洛是總舵主,遵他號令,他武功如何,誰也不知底細。

  陳家洛喝道:「你們把文四爺捉到哪裏去了?」萬慶瀾閉口不答,臉上一副傲氣。陳家洛駢指在他肋骨下中府穴一點,喝道:「你說不說?」萬慶瀾哇哇大叫:「你作踐人不是好漢……有種就把我殺了……」一句話沒喊完,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已直冒出來。陳家洛又在他筋縮穴上一點,萬慶瀾這下可熬不住了,低聲道:「我說,我說……」陳家洛伸指在他氣俞穴上推了幾下。萬慶瀾緩過一口氣,說道:「要解他到京裏去。」駱冰忙問:「他……他沒死?」萬慶瀾道:「當然沒死,這是要犯,誰敢弄死他?」

  紅花會群雄大喜,都松了口氣,文泰來既然沒死,對鐵膽莊的恨意便消了大半。駱冰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這話……這話可真?」萬慶瀾道:「我幹嗎騙你?」駱冰心頭一喜,暈了過去,向後便倒。余魚同伸手要扶,忽然起了疑懼之心,伸出手去又縮了回來。駱冰仰頭倒在地下,章進急忙扶起,叫道:「四嫂,你怎麼了?」橫目向余魚同白了一眼,覺得他不扶駱冰,實在豈有此理。

  陳家洛鬆開了手,對書童心硯道:「綁了起來。」心硯從包裹中取出一條繩索,將萬慶瀾雙手反背牢牢縛住。萬慶瀾被點穴道雖已解開,但一時手腳酸麻,無法反抗。陳家洛高聲說道:「各位兄弟,咱們救四哥要緊,這裏的賬將來再算。」紅花會群雄齊聲答應。駱冰醒過後,坐在椅上喜極而泣,聽陳家洛這麼一說,站了起來,章進扶住了她。

  眾人走到廳口,孟健雄送了出來。陳家洛將出廳門,回身舉手,對周仲英道:「多多吵擾,大恩大德,沒齒難忘,咱們後會有期。」周仲英聽他語氣,知道紅花會定會再來尋仇,心道:「周某問心無愧,你們不諒,我難道就怕了你們?」「哼」了一聲,一言不發。

  章進叫道:「救了文四哥後,我章駝子第一個來鬥鬥你鐵膽莊的英雄好漢。」楊成協道:「狗熊都不如,稱什麼英雄?」周綺一聽大怒,喝道:「你罵誰?」楊成協怒道:「我罵不講義氣、沒家教的老匹夫。」他胸口吃了周仲英一拳,雖然身有鐵布衫功夫,未受重傷,但也吃虧不小,此刻兀自疼痛不止,再聽說文泰來為周仲英之子所賣,更加氣憤。

  周綺搶上一步,喝道:「你是什麼東西,膽敢罵我爹爹?」楊成協道:「呸,你這丫頭!」他不願與人家姑娘爭鬧,回頭就走。「俏李逵」性如烈火,更恨人家以她是女流之輩而瞧她不起,平素常道:「男女都是人,為什麼男人做得,女人就做不得?」聽得楊成協罵她「丫頭」,而且滿臉鄙夷之色,哪裏還忍耐得住?搶上一步,喝道:「丫頭便怎樣?」

  楊成協怒道:「去叫你哥哥出來,就說我姓楊的要見見。」周綺道:「我哥哥?」心下甚是奇怪。衛春華道:「有種賣朋友,就該有種見朋友。你哥哥出賣我們四哥,這會兒躲到哪裏去了?」周綺愕然不解,心道:「我哪裏來的哥哥?」

  孟健雄見周綺受擠,知道紅花會誤會了萬慶瀾那句話,事情已鬧得如此之僵,此時如把師父擊斃親子之事相告,未免示弱,倒似是屈服求饒,只得出頭給師妹擋一擋,當下高聲說道:「各位還有什麼吩咐,現在就請示下,省得下次再勞動各位大駕。」章進道:「我們就是要見見這位姑娘的哥哥。」周綺道:「你這駝子胡說八道,我有什麼哥哥?」章進又被她罵一聲「駝子」,虎吼一聲,雙手向她面門抓去。周綺挺刀擋格,章進施展擒拿功,空手和她拼鬥。

  衛春華雙鉤一擺,叫道:「孟爺,你我比畫比畫。」孟健雄只得應道:「請衛爺指教。」這邊蔣四根和安健剛也叫上了陣,各挺兵刃就要動手。楊成協大喊:「賣朋友的兔崽子,再不給我滾出來,爺爺要放火燒屋了。」雙方兵器紛紛出手,勢成群毆。

  周仲英氣得鬚眉俱張,對陳家洛道:「好哇,紅花會就會出口傷人,以多取勝。」

  陳家洛一聲呼哨,拍了兩下手掌,群豪立時收起兵刃,退到他身後站定,默不作聲。周仲英暗想:「這人部勒群雄,令出即遵。我适才連呼住手,卻連自己女兒也不聽。」陳家洛道:「周老英雄,你責我們以多取勝,在下就單身請周老英雄不吝賜教幾招。」周仲英道:「那再好沒有。陳當家的剛才露了這手,我們全都佩服之至,真是英雄出在年少,老夫很想領教。陳當家的要比兵刃還是拳腳?」石雙英陰森森地道:「大刀飛到梁上去了,還比什麼兵刃?」此言一出,周仲英面紅過耳,各人都抬頭去望那柄嵌在梁上的金背大刀。

  忽見一人輕飄飄地躍起,右手勾住屋樑,左手拔出大刀,隨即毫無聲息地落在地下,走到周仲英面前,左腿半跪,高舉過頂,說道:「周老太爺,你老人家的刀。」這人是陳家洛的書童心硯。瞧不出他年紀輕輕,輕功竟也如此不凡。

  心硯露這一手,周仲英臉上更下不去,他哼了一聲,對心硯不理不睬,向陳家洛道:「陳當家的亮兵刃吧,老夫就空手接你幾招。」孟健雄接過心硯手中的金背大刀,低聲道:「師父犯不著生氣,跟他刀上見輸贏!」他怕師父中了對方激將之計,真以空手去和人家兵器過招,那是未打先吃三分虧。心硯縱身回來,解開包裹,將陳家洛獨門之秘的兵器亮出,雙手托著,拿到他面前。

  徐天宏低聲道:「總舵主,他要比拳,你就在拳腳上勝他。」原來徐天宏得知文泰來未死,心即寧定。細察周仲英神情舉止,對紅花會處處忍讓,殊少敵意,雙方一動兵刃難免死傷,不如比拳易留餘地。再者他已領教過周仲英大刀功夫,實在是功力深厚,非同小可,自己與衛春華以二敵一,儘管對方未出全力,兀自抵擋不住。陳家洛兵器上造詣深淺未知,可是适才見他出手逼供萬慶瀾,手法又奇又快,大非尋常。他要陳家洛比拳,是求避敵之堅,用己之長。陳家洛道:「好。」對周仲英拱手說道:「在下想請教周老英雄幾路拳法,請老前輩手下留情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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