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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金風野店書生笛 鐵膽荒莊俠士心(4)


  張召重拾起包袱,見已濕了,忙打開要看經書是否浸濕。包一解開,不由得破口大駡,包裏哪有什麼《可蘭經》?竟是客店櫃檯上的兩本賬簿,翻開一看,簿上寫的是收某號客人房飯錢幾錢幾串,店夥某某支薪工幾錢幾分。他大歎晦氣,江湖上什麼大陣大仗全見過,卻連上了這小子兩次大當。隨手把賬簿包袱拋入山澗,若是拿回店裏,給人一問,面子上可下不來。

  他一肚子煩躁,趕回客店,一踏進門就遇見鏢行的閻世章,見他背上好端端地背著那紅布包袱,暗叫慚愧,忙問:「這包袱有人動過沒有?」閻世章道:「沒有啊。」他為人細心,知道張召重相問必有緣故,邀他同進店房,打開包袱,經書穩穩當當的在內。張召重道:「胡國棟他們哪裏去了?」閻世章道:「剛才還見到在這裏。」

  張召重氣道:「公家養了這樣的人有個屁用!我只走開幾步,就遠遠躲了起來。閻老弟,你跟我來,你瞧我單槍匹馬,將這點子抓了。」說著便向文泰來所住店房走去。閻世章心下為難,他震于紅花會的威名,知道這幫會人多勢眾,好手如雲,自己可惹他們不起,但張召重的話卻也不敢違拗。當下抱定宗旨袖手旁觀,決不參與,好在張召重武功卓絕,對方三人中倒有兩個受傷,勢必手到擒來。他說過要單槍匹馬,就讓他單槍匹馬上陣便是。

  張召重走到門外,大喝一聲:「紅花會匪徒,給我滾出來!」隔了半晌,房內毫無聲息。他大聲罵道:「他媽的,沒種!」抬腿踢門,房門虛掩,並未上閂,門開處竟不見有人。他一驚,叫道:「點子跑啦!」沖進房去,房裏空空如也,炕上棉被隆起,似乎被內有人,拔劍挑開棉被,果有兩人相向而臥。他以劍尖在朝裏那人背上輕刺一下,那人動也不動,扳過來看時,那人臉上毫無血色,兩眼突出,竟是蘭州府捕快韓春霖,臉朝外的人則是北京捕頭馮輝。伸手一探鼻息,兩人均已氣絕。這兩人身上並無血跡,也無刀劍傷口,再加細查,見兩人後腦骨都碎成細片,乃內家高手掌力所擊,不禁對文泰來暗暗佩服。心想他重傷之餘,還能使出如此厲害內力,「奔雷手」三字果然名不虛傳。可是胡國棟去了哪裏?文泰來夫婦又逃往何方?把店夥叫來細問,竟沒半點頭緒。

  張召重這一下可沒猜對,韓春霖與馮輝並不是文泰來打死的。

  ***

  原來當時陸菲青與李沅芷隔窗觀戰,見余魚同有險,陸菲青暗發芙蓉金針,打中蔣天壽手腕,鬼頭刀落地,駱冰送上一把飛刀取了他性命。胡國棟背起韓春霖逃走,陸菲青放下了心,以為余駱二人難關已過,哪知張召重卻闖了進來。

  李沅芷道:「昨晚搶我包袱的就是他,師父認得他嗎?」陸菲青「唔」了一聲,心下計算已定,低聲道:「快去把他引開,越遠越好。回來如不見我,明天你們自管上路,我隨後趕來。」李沅芷還待要問,陸菲青道:「快去,遲了怕來不及,可得千萬小心。」他知這徒兒詭計多端,師弟武藝雖強,但論聰明機變,卻遠遠不及,料想她不會吃虧。而且她父親是現任提督,萬一被張召重捉到,也不敢難為於她。又知張召重心高氣傲,不屑和婦女動手,要緊關頭之時,李沅芷如露出女子面目,張召重必定一笑退開。不出所算,張召重果然上當。但其實張召重如發暗器,或施殺手,李沅芷也早受傷,只因以為她是大師兄馬真之徒,手下留了情,這倒非陸菲青始料之所及。

  陸菲青見張召重追出店門,微一凝思,提筆匆匆寫了封短柬,放在懷內,走到文泰來店房門外,在門上輕敲兩下。房裏一個女人聲音問道:「誰呀?」陸菲青道:「我是駱元通駱五爺的好朋友,有要事奉告。」裏面並不答話,也不開門,當是在商量如何應付。這時胡國棟三人卻慢慢走近,遠遠站著監視,見陸菲青站在門外,很是詫異。

  房門忽地打開,余魚同站在門口,斯斯文文地問道:「是哪一位前輩?」陸菲青低聲道:「我是你師叔綿裏針陸菲青。」余魚同臉現遲疑,他確知有這一位師叔,為人俠義,可是從來沒見過面,不知眼前老者是真是假。這時文泰來身受重傷,讓陌生人進房安知他不存歹意。陸菲青低聲道:「別做聲,我叫你相信,讓開吧。」余魚同疑心更甚,腿上踩樁拿勁,防他闖門,一面上上下下地打量。陸菲青突伸左手,向他肩上拍去。余魚同急閃,陸菲青右掌翻處,已擱到他腋下,一招「懶紮衣」,輕輕把他推在一邊。「懶紮衣」是武當長拳中起手第一式,左手撩起自己長衫,右手單鞭攻敵,出手鋒銳而瀟灑自如,原意是不必脫去長袍即可隨手擊敵,凡是本門中人,那是一定學過的入門第一課。余魚同只覺得一股大力將他推開,身不由主地退了幾步,又驚又喜:「果真是師叔到了。」

  余魚同這一退,駱冰提起雙刀便要上前。余魚同向她打個手勢,道:「且慢!」陸菲青雙手向他們揮了幾揮,示意退開,隨即奔出房去,向胡國棟等叫道:「喂,喂,屋裏的人都逃光啦,快來看!」

  胡國棟大吃一驚,沖進房去,韓春霖和馮輝緊跟在後。陸菲青最後進房,將三人出路堵死,隨手關上了門。胡國棟見余魚同等好端端都在房裏,一驚更甚,忙叫:「快退!」韓春霖和馮輝待要轉身,陸菲青雙掌發勁,在兩人後腦擊落。兩人腦骨破裂,登時斃命。

  胡國棟機警異常,見房門被堵,立即頓足飛身上炕,雙手護住腦門,直向窗格撞去。文泰來睡在炕上,見他在自己頭頂躥過,坐起身來,左掌揮出,喀喇一響,胡國棟右臂立斷。胡國棟身形一晃,左足在牆上力撐,還是穿窗破格,逃了出去。腦後風生,駱冰飛刀出手。胡國棟跳出去時早防敵人暗器追襲,雙腳只在地上一點,隨即躍向左邊,饒是如此,飛刀還是插入了他右肩,當下顧不得疼痛,拼命逃出客店。

  這一來,駱冰和余魚同再無懷疑,一齊下拜。文泰來道:「老前輩,恕在下不能下來見禮。」陸菲青道:「好說,好說。這位和駱元通駱五爺是怎生稱呼?」說時眼望駱冰。駱冰道:「那是先父。」陸菲青道:「你是阿冰!我是你陸伯伯,還認得嗎?元通老弟是我至交好友,想不到竟先我謝世。」言下不禁淒然。駱冰眼眶一紅,忙即拜倒。陸菲青問余魚同道:「你是馬師兄的徒弟了?師兄近來可好?」余魚同道:「托師叔的福,師父身子安健。他老人家常常惦記師叔,說有十多年不見,不知師叔在何處安身,總是放心不下。」陸菲青憮然道:「我也很想念你師父。你可知另一個師叔也找你來了。」余魚同瞿然一驚,道:「張召重張師叔?」陸菲青點點頭。文泰來聽得張召重的名字,微微一震,「呀」了一聲。駱冰忙過去相扶,愛憐之情,見於顏色。余魚同看得出神,癡想:「要是我有這樣一個妻子,縱然身受重傷,那也是勝於登仙。」

  陸菲青道:「我這師弟自甘下流,真是我師門之恥,但他武功精純,而且千里迢迢從北京西來,必定還有後援。現下文老弟身受重傷,我看眼前只有避他一避,然後我們再約好手,跟他一決雌雄。老夫如不能為師門清除敗類,這幾根老骨頭也就不打算再留下來了。」話聲雖低,卻難掩心中憤慨之意。駱冰道:「我們一切聽陸老伯吩咐。」說罷看了一下丈夫的臉色,文泰來點點頭。

  陸菲青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,交給駱冰。駱冰接過,見封皮上寫著:「敬煩面陳鐵膽莊周仲英老英雄」。駱冰喜道:「陸老伯,你跟周老英雄有交情?」陸菲青還沒回答,文泰來先問:「哪一位周老英雄?」駱冰道:「周仲英!」文泰來道:「鐵膽莊周老英雄在這裏?」陸菲青道:「他世居鐵膽莊,離此不過二三十里。我和周老英雄從沒會過面,但神交已久,素知他肝膽照人,是個鐵錚錚的好漢子。我想請文老弟到他莊上去暫避一時,咱們分一個人去給貴會朋友報信,來接文老弟去養傷。」他見文泰來臉色有點遲疑,便問:「文老弟你意思怎樣?」

  文泰來道:「前輩這個安排,本來再好不過。只是不瞞前輩說,小侄身上擔著血海的干係。乾隆老兒不親眼見到小侄喪命,他是食不甘味,睡不安枕。鐵膽莊周老英雄我們久仰大名,是西北武林的領袖人物,交朋友再也熱心不過,那真是響噹噹的角色。他與我們雖然非親非故,小侄前去投奔,他礙于老前輩的面子,那是非收留不可,然而這一收留,只怕後患無窮。他在此安家立業,萬一給官面上知道了,叫他受累,小侄心中可萬分不安。」

  陸菲青道:「文老弟快別這麼說,咱們江湖上講究的是『義氣』二字,為朋友兩肋插刀,賣命尚且不惜,何況區區身家產業?咱們在這裏遇到為難之事,不去找他,周老英雄將來要是知道了,反要怪咱們瞧他不起,眼中沒他這一號人物。」文泰來道:「小侄這條命是甩出去了。鷹爪子再找來,我拼得一個是一個。前輩你不知道,小侄犯的事實在太大,愈是好朋友,愈是不能連累於他。」

  陸菲青道:「我說一個人,你一定知道,太極門的趙半山跟你怎樣稱呼?」文泰來道:「趙三哥,那是我們會裏的三當家。」陸菲青道:「照呀!你們紅花會幹的是什麼事,我全不知情。可是趙半山趙賢弟跟我是過命的交情,當年我們在屠龍幫時出生入死,真比親兄弟還親。他既是貴會中人,那麼你們的事一定光明正大,我是信得過的。你犯了大事卻又怎麼了?最大不過殺官造反。嘿嘿,剛才我就殺了兩個官府的走狗哪!」說著伸足在馮輝的屍體上踢了一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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