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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古道騰駒驚白髮 危巒擊劍識青翎(3)


  焦羅貝三人見他腳步散亂,知他內傷發作,心中大喜,又圍了上來。陸菲青舞劍奮戰,四人又拆了十幾招。陸菲青只覺右膀每一用力,便牽連左胸劇痛,當下劍交左手,一路左手劍向焦文期逼去。他這左手劍使的全是反手招數,和尋常劍術反其道而行,焦文期出其不意,連退數步。陸菲青得此良機,左手劍「白虹貫日」向貝人龍刺去。貝人龍識得此招,向右閃讓,不料左手劍方位相反,他向右閃,左手劍順手跟來。貝人龍大駭,躲避不及,急中生智,一摔倒地,幾個翻身,滾了開去。陸菲青正待要趕,腦後風生,羅信的鋼鞭「泰山壓頂」砸了下來。陸菲青雙腳不動,上身左讓,伸手疾探,快如閃電,已點中羅信的「幽門穴」,羅信的鋼鞭仍然猛砸而下,但穴道被點,登時軟倒,五指伸開,鋼鞭餘勢不衰,打在山石之上,火花四濺,反彈起來。就在此時,焦文期的三枚琵琶釘已飛到背後,陸菲青聽得暗器風聲勁急,向前縱跳或是左右趨避都已不及,隨手拉起軟癱在地的羅信一擋。「嘿」的一聲,三枚琵琶釘兩中前胸,一中小腹,羅信登時斃命。焦文期見暗器反而傷了自己盟弟,急怒攻心,提起鐵牌,狠狠向陸菲青砸去。

  貝人龍挺雙鉤又攻上來,陸菲青長劍刺出,貝人龍見劍勢淩厲,向左躍開,焦文期鐵牌跟著砸到。陸菲青眼見如回身招架,貝人龍勢必又上,敵人雖已少了一個,自己傷處卻也越來越痛。當下並不回頭,俯身向前,將鐵牌來勢消了大半,可是畢竟未能全避,鐵牌刃鋒在他左肩劃了一條大口子。焦文期正在大喜當口,忽見白光閃動,白龍劍在面前急掠而過,直向貝人龍飛去。貝人龍大驚,舉吳鉤劍一擋,雖然擋到,但陸菲青用足功力,以大摔碑手重手法擲出,吳鉤之力未能擋開,白龍劍自他前胸刺入,後背穿出,竟將他釘在地下。

  便在這一瞬之間,陸菲青突然回身,焦文期未及收回鐵牌,只感到臉上一陣劇痛,眼前發黑。原來陸菲青肩上受他鐵牌一擊,飛擲長劍,回手甩出一把芙蓉金針向他臉上射去。這一下相距既近,出手又快,金針眾多,萬萬無法閃避,焦文期雙目全被打瞎。陸菲青乘他雙手在臉上亂抓亂摸之際,一個連枝交叉步,雙拳拗鞭,當場將他斃於拳下。

  陸菲青施展平生絕技,以點穴手、大摔碑手、芙蓉金針,刹那間連斃三敵。

  荒山上寒風凜冽,一勾殘月從雲中現出,照見橫在亂石上的三具屍首,遠處林中夜梟怪聲淒叫,他近十年來手下已沒殺過人,這一次被迫斃敵,不禁搖了搖頭,撕下衣襟,包了左肩上的傷口,靜立調勻呼吸,然後拔起寶劍,拭淨入鞘。他生怕留下了線索,把焦文期臉上金針起出收好,然後把三具屍體拋入荒山崗下。

  當時氣喘力竭,全身血污,自忖如去投店,必定引人疑心,還是回到李家換衣洗淨之後再行離去,哪知李沅芷清晨已在書房。等李沅芷退出,他一倒上床,胸口奇痛,竟自昏了過去。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迷迷糊糊中只覺得有人相推,聽得有人呼叫:「老師!老師!」他緩緩睜眼,見李沅芷站在床前,一臉驚疑之色,旁邊還有一位大夫。

  經過兩個多月的調養,仗著他內功精純,再加李沅芷央求父親聘請名醫,購買良藥,內傷終於治好了。這兩個多月中李沅芷妥為護侍,盡心竭力。

  這一日,陸菲青支使開了書童,對李沅芷道:「沅芷,我是什麼樣的人,雖然你未必清楚,但也不見得完全不知。這次我遭逢大難,你這般盡心服侍,大丈夫恩怨分明,我可不能一走了之啦。那手金針功夫就傳給你吧。」李沅芷大喜,跪下來恭恭敬敬地叩了八個頭,她跟陸菲青讀書學文,本已拜過師,這時是二次拜師。陸菲青微笑著受了,說道:「你悟性甚高,學我這派武功原是再好不過。只是……」說到這裏,沉吟不語。

  李沅芷忙道:「老師,我一定聽你的話。」陸菲青道:「令尊的所作所為,老實說我是大大的不以為然,將來你長大成人,盼你明辨是非,分得清好歹。你拜我為師,就須嚴守師門戒條,可做得到嗎?」李沅芷道:「弟子不敢違背老師的話。」陸菲青道:「你將來要是以我傳你的功夫為非作歹,我取你小命易如反掌。」他說這句話時聲色俱厲,李沅芷嚇得不敢做聲,過了一會兒,笑道:「師父,我乖乖的,你怎捨得殺我呢?」

  從那天起,陸菲青便以武當派的入門功夫相授,教她調神練氣,先自十段錦練起,再學三十二勢長拳,既培力、亦練拳,等到無極玄功拳已有相當火候,再教她練眼、練耳、打彈子、發甩手箭等暗器的基本功夫。匆匆兩年有餘,李沅芷既用功又聰明,進步極快。其時李可秀已調任甘肅安西鎮總兵。安西北連哈密,西接大漠,乃關外重鎮。

  再過兩年多,陸菲青把柔雲劍術和芙蓉金針也都教會了她。這五年之中,李沅芷把金針、劍術、輕功、拳技,都學了個全,所差的就是火候未到,經驗不足。她遵從師父吩咐,跟他學武之事一句不露,每天自行在後花園習練,好在她自小愛武,別人也不生疑。大小姐練功夫,女使看了不懂,男僕不敢多看。

  李可秀精明強幹,官運亨通,乾隆二十三年在平定伊犁一役中有功,朝旨下來,升任浙江水陸提督,節制定海、溫州等五鎮,統轄提標五營,兼轄杭州等城守協,太湖、海甯等水師營。李沅芷自小生長在西北邊塞之地,現今要到山明水秀的江南去,自是說不出的高興,磨著陸菲青同去。陸菲青離內地已久,想到舊地重遊,良足暢懷,也就欣然答應。

  李可秀輕騎先行赴任,撥了二十名親兵、一名參將護送家眷隨後而來。參將名叫曾圖南,年紀四旬開外,微留短須,精神壯旺,體格雄健,使一手六合槍。他是靠真本領和軍功升上來的,很得李可秀的信任。

  一行人帶有十幾匹騾馬,李夫人坐在轎車之中。李沅芷長途跋涉,整天坐在轎車裏嫌氣悶,但是官家小姐騎了馬抛頭露面,到底不像樣,於是改穿了男裝,這一改裝,竟是異樣的英俊風流,說什麼也不肯改回女裝。李夫人只好笑著歎口氣,由得她了。

  這一日夕陽西垂,陸菲青騎在馬上,遠遠落在大隊之後。縱目四望,只見夜色漸合,長長的塞外古道上,除了他們這一大隊騾馬人夥外,唯有黃沙衰草,陣陣歸鴉。驀地裏一陣風吹來,陸菲青長吟道:「將軍百戰身名裂,向河梁,回首萬里,故人長絕。易水蕭蕭西風冷,滿座衣冠似雪。正壯士悲歌未徹……」心道:「辛稼軒這首詞,正可為我心情寫照。當年他也如我這般,眼見莽莽神州淪于夷狄,而虜勢方張,規複難期,百戰餘生,兀自慷慨悲歌。」這時他已年近六十,雖然內功深湛,精神飽滿,但鬚眉皆白,又想:「我滿頭鬚髮似雪,九死之餘,只怕再難有什麼作為了。」馬鞭一揮,縱馬追上前去。

  騾隊翻過一個山崗,眼看天色將黑,騾夫說再過十里地就到雙塔堡,那是塞外一個大鎮,預定當晚到鎮上落店。正在此時,陸菲青忽聽得一陣快馬奔馳之聲,前面征塵影裏,兩匹棗騮馬八蹄翻飛,奔將過來,眨眼之間已旋風似地來到跟前。馬上兩人伏腰勒韁,斜刺裏從騾隊兩旁直躥過去。

  陸菲青在一照面中,已看出這兩人一高一矮,高者眉長鼻挺,臉色白淨,矮者滿臉精悍之氣。他拍馬追上李沅芷,低聲問道:「這兩人你看清楚了麼?」李沅芷喜道:「怎麼?是綠林道麼?」她巴不得這二人是劫道的強徒,好顯一顯五年來辛辛苦苦學得的本領。陸菲青道:「現下還瞧不准,不過看這兩人的身手,不會是綠林道探路的小夥計。」李沅芷奇道:「這兩人武功挺好?」陸菲青道:「瞧他們的騎術,多半不是庸手。」

  大隊快到雙塔堡,對面馬蹄聲起,又是兩乘馬飛奔而來,掠過騾隊。陸菲青道:「咦,這倒奇了。」這時暮靄蒼茫,一路所經全是荒漠窮鄉,眼見前面就是雙塔堡,怎麼這時反而有人從鎮上出來,除非身有要事而存心趕夜路了。

  行不多久,騾隊進鎮,曾參將領著騾隊轎車,徑投一家大店。

  李沅芷和母親住著上房。陸菲青住了間小房。用過飯,店夥掌上燈,正待休息,夜闌人靜,犬吠聲中,隱隱聽得遠處一片馬蹄之聲。陸菲青暗想:「這時候還緊自趕路,到底有什麼急事?」追思路上接連遇到的四人,暗忖這事有些古怪。蹄聲得得,越行越近,直奔到店前,馬蹄聲一停,敲門聲便起。只聽得店夥開門,說道:「你老辛苦。茶水酒飯都預備好啦,請進來用吧!」一人粗聲說道:「趕緊給喂馬,吃了飯還得趕路。」店夥連聲答應。腳步聲進店,聽來共是兩人。

  陸菲青心下思量,這夥人一批批奔向安西,看他們馬上身法都是身負武功之人,在塞外這多年,這樣的事兒倒還真少見。他輕輕出了房門,穿過三合院,繞至客店後面,只聽得剛才粗聲說話那人道:「三哥,你說少舵主年紀輕輕,這夥兄弟他鎮得住麼?」陸菲青循聲走到窗下。他倒不是存心竊聽別人隱私,只是這夥人路道奇特,自己身上負著重案,不得不處處小心提防。只聽屋裏另一人道:「鎮不住也得鎮住。這是老當家遺命,不管少舵主成不成,咱們總是赤膽忠心地保他。」這人出聲洪亮,中氣充沛,陸菲青知他內功精湛,不敢弄破窗紙窺探,只屏息傾聽。只聽那粗嗓子的道:「那還用說?就不知少舵主肯不肯出山。」另一人道:「那倒不用擔心,老當家的遺命,少舵主自會遵守。」他說這個「守」字,帶了南方人的濃重鄉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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