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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六


  李莫愁也感詫異,問道:「解藥是在令愛手中麼?」公孫止道:「不是的,我跟你實說了罷!那惡婦性情固執暴戾之極,解藥必是藏在隱秘無比的處所,強逼要她獻出,勢所不能,只有出之誘取一途。」李莫愁點頭道:「確是如此。」公孫止道:「這惡婦對人人均無情義,心腸狠毒,無所不至,惟有對她的親生女兒卻十分愛惜。咱們瞧準了這點,由我去將女兒綠萼誘來,你出手擒她,將她擲入情花叢中。這麼一來,那惡婦不得不取出絕情丹來救治女兒。咱們俟機去奪,便能成功。只可惜這絕情丹世間唯存一枚,既給了你,我那女兒的小命便保不住了。」

  李莫愁沉吟道:「咱們也不必用真的情花來刺傷令愛,只消假意做作,讓她似乎中毒,那便可奪丹,又能保全令愛。」公孫止嘆道:「那惡婦十分精明,我女兒倘若只中假毒,焉能瞞得過她?」說到這裏,忽然聲音嗚咽,似乎動了真情。李莫愁道:「為了救我性命,卻須傷害令愛,我心何忍?看來你原也捨她不得,此事便作罷休。」公孫止忙道:「不,不!我雖捨她不得,可更加捨你不得。」李莫愁默然,心想除此而外,確也更無別法。公孫止道:「咱們在此稍待,過了夜半,我便去叫女兒出來,憑她千伶百俐,也決想不到她爹爹有此計謀。」

  兩人如此對答,每一句話綠萼都聽得清清楚楚,越想越害怕。那日公孫止將她和楊過驅入鱷魚潭,她已知父親絕無半點父女之情,但當時還可說是出於一時之憤,今日竟然如此處心積慮,要害死親生女兒來討好一個初識面的女子,心腸狠毒,真是有甚於豺狼虎豹。她本來不想活了,然聽到二人如此安排毒計圖謀自己,卻不由得要設法逃開,好在四下裏山石嶙峋,樹木茂密,隱蔽之處甚多,於是輕輕向後退出一步,隔了片刻,又退出一步,直退至數十丈外,才轉身快步走開。

  ***

  她走了良久,離斷腸崖已遠,知道父親不久便要來相誘,連臥房也不敢回去,淒淒涼涼的坐在一塊岩石上,寒風侵肌,冷月無情,只覺世間實無可戀,喃喃自語:「我本就不想活了,爹爹你又何必設這毒計來害我?你要害死我,儘管來害罷。真奇怪,我又何必逃?」

  突然之間,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射進了心裏:「爹爹用心狠毒,此計果然大妙。反正我要自盡,何不用此計向媽媽騙取靈丹,去救了楊大哥性命?他夫妻團圓,總不免要感激我這一心一意待他的苦命姑娘。」想到此處,又欣喜,又傷心,精神卻為之一振,舉步走進母親的臥房。

  她經過情花樹叢之時,折了兩條花枝,提在手中,走到母親房外,低聲叫道:「媽,你睡著了麼?」裘千尺在房中應道:「萼兒,有甚麼事?」綠萼叫道:「媽,媽!我給情花刺傷了。」說著張臂便往情花枝上用力一抱。

  花枝上千百根小刺同時刺入她身體。她自幼便受諄諄告誡,決不能為花刺刺傷,幼時因無體內情慾誘引,偶爾遭小刺刺中,亦無大礙,後來年紀漸大,旁人的告誡也越加鄭重。十餘年來小心趨避之物,想不到今日自行引刺入體,心中這番痛楚卻更深了一層。她咬緊牙關,又叫了幾聲:「媽!」

  裘千尺聽到呼聲有異,忙命侍女扶綠萼進來。綠萼叫道:「我身上有情花花刺,你們不可近前。」兩名侍女駭然變色,大開房門,讓綠萼自行走進,那敢碰她身子?

  裘千尺見女兒臉色慘白,身子顫抖,兩枝情花的花枝掛在胸前,忙問:「你怎麼了,怎麼了?」綠萼叫道:「是爹爹,是爹爹!」她怕母親的目光厲害,低下頭不敢望她。裘千尺怒道:「你還叫他爹爹?那老賊怎麼了?」綠萼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」裘千尺道:「你抬起頭來,讓我瞧瞧。」綠萼一抬頭,遇到母親一對凜凜生威的眸子,不禁打了個寒戰,說道:「他……他和今日進谷來的那個美貌道姑,在斷腸崖前鬼鬼祟祟的說話,我躲在大石後面,想聽他說些甚麼……」這幾句話半點不假,此後卻非捏造謊言不可,綠萼只怕給母親瞧出破綻,說到這裏,又低下頭來。

  裘千尺道:「他兩個說些甚麼?」綠萼道:「說甚麼同病相憐,甚麼敵愾同仇。他們……他們一起罵你惡婦長、惡婦短的,我聽著氣不過……」說到這裏便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。裘千尺咬牙切齒,道:「莫哭,莫哭!後來怎樣了?」綠萼道:「我不小心身子一動,給他們知覺了。那道姑……那道姑便將我推入了情花叢裏。」

  裘千尺聽她聲音有些遲疑,喝道:「不對,你在說謊!到底是怎樣?休得瞞我。」綠萼出了一身冷汗,道:「我沒騙你,這……這難道不是情花麼?」裘千尺道:「你說話的語調不對,你自小便是這樣,說不得謊,做娘的難道不知?」綠萼靈機一動,咬牙道:「媽,我是騙了你,是爹爹推我入情花叢的。他惱我跟你、幫你,跟他作對,說我只要娘,不要爹。他……他拚命要討好那美貌道姑。」

  裘千尺恨極了丈夫,綠萼這幾句話恰正打中她心坎,登時深信不疑,忙拉了女兒手掌,溫言道:「萼兒不用煩惱,讓娘來對付這老賊,總須出了咱娘兒倆這口惡氣。」當下命侍女取過剪刀鉗子,先將花枝移開,然後鉗出肌膚中斷折了的小刺。

  綠萼哽咽道:「媽,女兒這番是活不成了。」裘千尺道:「不怕,不怕,咱們還有半枚絕情丹未用,幸好沒給那無情無義的楊過小賊蹧蹋了。你服了這半枚丹藥,花毒雖然不能除淨,只要你乖乖的陪著媽媽,對任何臭男子都不理睬,甚至想也不去想他們,那便決計無礙。楊過此人冷血無情,讓他死了,理也別理。」

  綠萼皺眉不語。裘千尺又問:「那老賊和那道姑呢?他們在那裏?」綠萼道:「我從情花叢中掙扎著爬起,沒敢回頭再看,他們多半仍在那邊。」裘千尺暗自沉吟:「老賊有了強助,必來奪回此谷。谷中弟子多半是他心腹親信,事到臨頭,必定歸心於老賊,最多也是袖手旁觀,兩不相助,決不會出手與他為敵。我手足殘廢,所仗的只是一門棗核釘。這暗器出其不意的射出固威力極大,但老賊既有防備,多半便奈何他不得,如他手持盾牌來攻,我便一籌莫展。那便如何是好?」

  綠萼見母親目光閃爍,沉吟不語,還道她在斟酌自己的說話是真是偽,生怕她問個不休,終於查知真相,自己一番受苦不打緊,取不到解藥,楊過身上的毒質終是難除。她一想到楊過,胸口一陣大疼,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裘千尺伸手撫摸她頭髮,道:「咱們取絕情丹去。」雙手一拍,命四名侍女將坐椅抬出房門。

  綠萼自楊過去後,一直想知道母親將半枚丹藥藏在何處。曾聽母親說過,丹藥決不能藏在身邊,否則任誰都可殺了她,一搜即得。心想她手足殘廢,行動須人扶持,決不能竄高伏低,也不能藏之於甚麼山洞僻谷,想來定是藏在府第之中。但她數十日來到處查探,丹房、劍室、花園、臥房,沒一處不詳加察看,始終瞧不出半點端倪,這時見母親命侍女將坐椅抬向大廳,不由得大為訝異,心想大廳是人人所到之處,最難藏物,何況此刻強敵聚集於廳,正是為這半枚丹藥而來,難道丹藥便在敵人面前麼?

  ***

  大廳前後鐵門緊閉,眾弟子手提帶刀漁網監守,見裘千尺到來,上前行禮。為首的弟子躬身說道:「敵人絕無聲息,似是束手待斃。」裘千尺哼了一聲,心想:「井底之蛙,當真不知天高地厚。善者不來,來者不善,今日闖進谷來的這些人物,焉是束手待斃之輩?」沉聲道:「開門!」兩名弟子打開鐵門,另有八名弟子提著兩張漁網,在裘千尺左右護衛,相率進廳。

  只見一燈大師、黃蓉、武三通、耶律齊諸人都坐在大廳一角。裘千尺待椅子著地,舉手說道:「這裏除了黃蓉母女三人,其餘的我可不究擅自闖谷之罪,一齊給我走罷!」黃蓉微笑道:「裘谷主,你大難臨頭,不知快求避解,兀自口出大言,當真令人齒冷。」裘千尺心中一凜,暗想:「她怎知我大難臨頭?難道她已知那老賊回谷?」冷冷的道:「是福是禍,須待報應到來方知。老婦人肢體不全,早遭大難,還怕甚麼大難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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