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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六


  甄志丙雙手虛按,待人聲靜了下來,說道:「此事來得突兀,難怪各位不明其中之理。我教眼前面臨大禍,小道又做了一件極大的錯事,此刻追悔莫及,縱然殺身以謝,也已難以挽救。」說到這裏,神色極是慘痛,頓了一頓,又道:「我反覆思量,只有趙志敬師兄才識高超,能帶同本教渡過難關。各位師兄弟務須捐棄成見,出力輔佐趙師兄光大本教。」

  李志常慨然道:「人孰無過?代掌教師兄當真有甚差失,待五位師長開關之後,稟明領責便是。代掌教讓位之舉,我們萬萬不能奉命。」甄志丙長嘆一聲,說道:「李師兄,你我多年交好,情若骨肉。今日之事,請你體諒愚弟不得已的苦衷,別再留難了罷。」李志常滿腹疑團,瞧甄志丙的神色確有極重大的難言之隱,他言語中竟是極意求懇,倒也不便再爭,當下低頭不語,暗自沉思方策。

  王志坦朗聲道:「代掌教師兄便真要謙讓,也須待五位師長開關之後,稟明而行,那才不誤了大事。」甄志丙黯然道:「事在急迫,等不及了。」王志坦道:「好罷,就算如此,咱們同輩師兄弟之中,德才兼備,勝過趙師兄的並非沒有。李志常師兄道力深湛,宋德方師弟任事幹練,何以要授給大眾不服的趙師兄?」

  趙志敬性格暴躁,強忍了許久不語,這時再也按捺不住,冷笑道:「還有敢作敢為的王志坦師兄呢?」王志坦怒道:「小弟不才,比諸位師兄差得太遠。可是和趙師兄相比,自忖還略勝一籌。」趙志敬嘿的一聲冷笑,抬頭望著屋頂,神情極是傲慢。王志坦大聲道:「小弟的武功劍術,自非趙師兄敵手,但我至少不會去做漢奸。」趙志敬面色鐵青,喝道:「你有種便把話說清楚些,誰做漢奸了?」兩人言語相爭,越說越激烈。

  甄志丙道:「兩位不須爭論,請聽我一言。」趙王兩人不再說話,但仍是怒目對視。甄志丙道:「本教向來規矩,掌教之位,由上一代掌教指任,並非由本教同道互推,這話可對麼?」眾人齊聲應道:「是!」甄志丙道:「我現在下指命趙志敬為本教下一任代掌教,眾人不得爭論。趙師兄,你上前聽訓罷。」趙志敬得意洋洋,跨步上前,躬身行禮。

  王志坦和宋德方還待說話,李志常一拉兩人袍袖,使個眼色,兩人素知他處事穩當,必是別有所見,於是不再爭議。李志常低聲道:「甄師弟定是受了趙志敬的挾持,無力與抗。咱們須得暗中查明趙志敬的奸謀,再抖將出來。現下甄師弟已有此言,若再爭辯,反顯得咱們理虧了。」王宋二人點頭稱是,隨著眾人參與交接代掌教的典儀。

  全真派一日之間竟有兩人先後接任代掌教,群道或忿忿不平,或暗暗納罕。

  ***

  接任典儀行畢,趙志敬居中一站,命自己的嫡傳弟子守在身旁,說道:「有請蒙古大汗陛下的天使。」這「天使」兩字一出口,王志坦忍不住又要喝罵,李志常忙使眼色止住。過不多時,四名知賓道人引著那蒙古貴官阿不花和瀟湘子走進殿來。

  趙志敬忙搶到殿前相迎,笑道:「請進,請進!」阿不花等候良久,早已不快,又見甄志丙並不出迎,臉色更是難看。一名知賓的道人知他心意,說道:「本教代掌教之位,自此刻起由這位趙真人接任。」阿不花一怔,轉惱為喜,笑道:「原來如此,恭喜,恭喜!」說著拱手為禮。瀟湘子站在他身後兩步之處,臉上始終陰沉沉的不顯喜怒之色。

  趙志敬側著身子引阿不花來到大殿,說道:「請大人宣示聖旨。」阿不花微微一笑,心想:「原該由你這般人來代掌教才像樣子。先前那道人死樣活氣,教人瞧著好生有氣。」取出聖旨,雙手展開。趙志敬跪倒在地,只聽那貴官讀道:「敕封全真教掌教為……」他會漢語,讀得倒也字正腔圓。

  李志常、王志坦等見趙志敬公然領受蒙古大汗敕封,相互使個眼色,唰唰幾聲,寒光閃動,各人從道袍底下取出長劍。王志坦和宋德方快步搶上,手腕抖處,兩柄長劍的劍尖已指住趙志敬的背心。李志常朗聲喝道:「本教以忠義創教,決不投降蒙古。趙志敬背祖滅宗,天人共棄,不能攝任代掌教。」另外四名大弟子各挺長劍,將阿不花和瀟湘子圍住。

  這一下變故來得突然之極。趙志敬雖早知李志常等心中不服,但想代掌教的威權極大,自來無人敢抗,自己既得出任此位,便是本教最高首領,所下法旨,即令五位師長也不能貿然反對,萬料不到對方竟敢對代掌教動武。這時他背心要害給兩劍指住了,又驚又怒,卻並不畏懼,大聲道:「大膽狂徒,竟敢犯上作亂嗎?」王志坦喝道:「奸賊!敢動一動,便教你身上多兩個透明窟窿。」

  趙志敬的武功原在王宋二人之上,但此時出其不意,俯伏在地時給人制住,已全然處於下風。他事先佈置了十餘名親信在旁護衛,道袍之中也暗藏兵刃,但李志常、王志坦等都是丘處機的親傳弟子,武功高強,平素在教中頗具威望,突然一齊出手,趙志敬的心腹大都不敢動彈。有幾人想取兵刃,均是一伸臂便給人點了穴道。給孫婆婆擲傷了臉的張志光,在豺狼谷曾與陸無雙相鬥的申志凡、趙志敬的弟子鹿清篤均在其內。

  李志常向阿不花道:「蒙古與大宋已成敵國,我們大宋子民,豈能受蒙古的封號?兩位請回,他日疆場相見,再與兩位周旋。」這幾句話說得十分痛快,殿上群道中不少人大聲喝采。

  阿不花白刃當前,竟無懼色,冷笑道:「各位今日輕舉妄動,不識好歹,全真教大好基業,眼見毀於一旦,可惜,可惜。」李志常道:「神州河山都已殘破難全,我們區區一個教門又何足道?閣下再不快走,難免有人無禮。」

  瀟湘子忽地冷冷插口道:「如何無禮?倒要見識,見識!」猛地伸出長臂,左抓一把,右抓一把,隨手便將王志坦與宋德方手中長劍都奪了過來。趙志敬立時躍起,雙臂使招「白雲出岫」護住後心,站在阿不花身旁。瀟湘子將左手中長劍交了給他,右手劍唰的一聲向李志常刺去。李志常舉劍擋架,只覺手臂微微一麻,急運內功相抗,嗆啷一響,雙劍齊斷。

  瀟湘子奪劍、震劍,快速無倫,只一瞬間之事,接著袍袖拂動,雙掌齊出,將身邊四名全真大弟子的長劍一齊震開。他連使三招,挫敗全真教七名高手,殿上數百道人無不駭然,瞧不出這僵屍一般的人竟如此了得。

  趙志敬素來瞧不起王志坦、宋德方等人的武功,這次在眾目睽睽之下,給兩人制得跪在地下抬不起頭來,心中如何不怒,這時一劍在手,順勢就向王志坦刺去。這一招「大江東去」乃全真劍法中極凌厲的招數,劍刃破空,嗤嗤作響,直指王志坦小腹。

  王志坦向後急避。趙志敬下手毫不容情,立意要取他性命,手臂前送,劍尖又挺進了兩尺有餘,眼見王志坦這一下大限難逃,殿上眾人一時驚得寂無聲息,斗然間斜刺裏一隻袍袖揮出,捲住劍刃向旁一拉,嗤的一聲,袍袖割斷,就這麼頓得一頓,王志坦向後躍開,旁邊兩柄長劍伸過來架住了趙志敬的劍,瞧那斷袖之人時,卻是甄志丙。

  趙志敬大怒,指著他喝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竟敢如此!」甄志丙道:「趙師兄,你親口答應了不受蒙古敕封,我才把代掌教之位讓你,為何轉眼之間,即便出爾反爾?」趙志敬道:「嘿,適才你問我道:『你要我受蒙古大汗的敕封?』我道:『不,我決不要你受蒙古大汗的敕封!』我怎麼說話不算了?受敕封的是我,可不是你。」甄志丙喃喃的道:「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,你好狡獪!」

  這時李志常已從弟子手中接過一柄長劍,大聲道:「全真教的好兄弟,咱們仍奉甄真人為代掌教。大家把這姓趙的漢奸擒下了,聽由代掌教真人發落。」說著挺劍上前,和趙志敬鬥了起來。王志坦、宋德方與其餘五名大弟子列成天罡北斗陣法,登時將瀟湘子圍住。瀟湘子武功雖強,但這陣法一經催動,威力非常,他急從袍底取出鋼棒招架,但見陣法變幻,七名全真道人左穿右插,虛實互易,不由得眼花繚亂。

  那貴官阿不花早退在大殿角落,見情勢不對,忙從懷中取出號角,嗚都都的吹了起來。兩名道人搶上前去,奪下號角,將他反手擒住,但遲了一步,號角聲已經傳出。

  甄志丙知他呼召外援,危難當頭,不由得精神大振,叫道:「祁志誠師弟,你看住這蒙古官兒。于道顯師兄、王志謹師兄,你們帶同三位師兄,快到後山玉虛洞去幫孫師兄守護,以防外敵騷擾五位師長靜修。陳志益師弟,你帶六個人防守前山;房志起師弟,你帶六個人防守左山;劉道寧師弟,你帶六人防守右山。」

  防守前後左右的,都是丘處機門下他的同門師弟。守護玉虛洞的于道顯是劉處玄門下,王志謹是郝大通門下。劉處玄和郝大通都在玉虛洞中靜修,于王二人武功均高,為人正直,縱有異心,也決不會危害親師。甄志丙於片刻之間,便分派得井井有條,各處要地都已有人把守,而且互相呼應救援,便有大批軍馬到來,一時也難攻打得進。眾弟子見他目光如電,指揮若定,發號施令中自有一股威嚴,竟無人敢予違抗,一一領命而出。

  忽聽得門外喝罵喧嘩,兵刃撞擊之聲大作,群道正錯愕間,牆頭一聲呼哨,跳進數十個人來。東邊是尹克西領頭,西邊是尼摩星領頭,正面是麻光佐領頭,所率領的都是蒙漢西域武士中的好手。原來忽必烈猛攻襄陽,連月不下,最後一陣猛攻無效,隨即退兵。金輪國師奉忽必烈之命收拾全真教,他先行請准忽必烈,呈請蒙古大汗下旨敕封全真派掌教,先行分化教眾,再由金輪國師率領大批武林好手伏在終南山周圍,若全真教違抗詔命,便以武力壓服。

  終南山本來守護周密,但一日之中變易代掌教,重陽宮裏亂成一團,派在外面守衛的道人都撤了回來參與易立代掌教的大典,因此尹克西、尼摩星等來到重陽宮的宮牆之外,全真教中各人竟未知覺。這時敵人突然現身,甄志丙派遣的各路人手倒有一大半還未離殿。但見前後左右均是外敵,全真教道眾雖多,一來大都未攜兵刃,二來處在包圍之中,擠成一團,四下裏要害全落人手,眼見一敗塗地之勢已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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