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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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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拆數招,楊過凝神望著對手,但見他搖頭晃腦,神情滑稽,鬍子越是使得急,那顆圓圓的小腦袋更加晃動得厲害,心念一動,已想到破法,剪刀喀的一聲,躍後半丈,叫道:「且慢!」樊一翁並不追擊,道:「小兄弟,你既服輸,還是快出谷去罷!」楊過笑著搖了搖頭,道:「你這叢大鬍子剪短之後,要多久才留得回來?」樊一翁怒道:「那關你甚麼事?我的鬍子從來不剪的。」楊過搖頭道:「可惜,可惜!」樊一翁道:「可惜甚麼?」楊過道:「我三招之內,就要將你的大鬍子剪去了。你這人不錯,你如怕了,這時退開還來得及。」 樊一翁心想:「你和我已鬥了數十招,始終是個平手,三招之內要想取勝,哼,那是夢想。」怒喝一聲:「看招!」右掌劈出。楊過左手斜格,右剪砸落,擊向對方左額。他身子高,擊敵頭臉時剪刀自上而下,樊一翁側頭閃避,不料楊過左掌跟著落下,劈他右額。這一劈勢道兇猛,樊一翁忙又偏頭左避,敵招來得快,他這一偏也極為迅捷,長鬍子跟著甩起。楊過的大剪刀早張開了守在右方,喀的一聲,將他鬍子剪去了一尺有餘。 眾人「啊」的一聲,無不大感驚訝,見他果然只用三招,就將樊一翁的鬍子剪斷了。 原來楊過久鬥之下,終於發現樊一翁鬍子左甩,腦袋必先向右,鬍子上擊,腦袋必先低垂,暗罵自己愚蠢:「他鬍子長在頭上,若要揮動鬍子,自然必先動頭。我竟不擊其根本,卻一味跟他的鬍子纏鬥,當真大傻蛋一個。」心中定下了擊首剪鬚之計,這才聲言三招剪他鬍子。 樊一翁一呆,見自己以半生功夫留起來的鬍子一絲絲落在地下,又可惜,又憤怒,一個起落,將鋼杖搶在手中,怒喝:「今日不拚個你死我活,你休想出得谷去。」楊過笑道:「我本就不想出去啊!」樊一翁鋼杖橫掃,往他腰裏擊去。 麻光佐剛才與樊一翁廝打良久,著實吃了虧,這時甚是得意,大聲道:「老矮子,你相貌本就不美,少了這一大把鬍子,那更怪模怪樣。」樊一翁聽了,咬牙切齒,手上又加了三分勁力。 楊過與他相鬥多時,一直是與他鬍子的柔力周旋,不知他膂力如何,見他鋼杖揮來,伸出剪刀去一格,只聽得噹的一聲巨響,手臂酸麻,剪刀已給鋼杖打得彎了過來,不成模樣。就只這麼一招,那大剪刀已不能再用。旁觀眾人眼見楊過已然獲勝,不料兵刃一變,二人登時優劣易勢,樊一翁手持一件長大沉重的厲害兵刃,楊過卻是拿著一堆廢鐵。公孫綠萼忍不住叫道:「楊公子,你不及我大師兄力大,何必再鬥?」 公孫谷主見女兒一再維護外人,怒氣漸盛,向她瞪了一眼,只見她一臉的關切焦慮之狀,再向小龍女望去時,卻見她神色淡然,竟不以楊過的安危縈懷,當即轉怒為喜,暗想:「原來她對這小子並無情意,否則眼見他身處險境,何以竟不介意?」他那知小龍女素知楊過智計百出,武功也在樊一翁之上,二人相鬥,他有勝無敗,是以絕不耽心。 楊過將那扭曲的大剪刀拋在地下,說道:「老樊,你不是我敵手,快快丟下鋼杖投降了罷。」樊一翁怒道:「你若贏得我手中鋼杖,我就一頭撞死。」楊過道:「可惜,可惜!」樊一翁叫道:「看招!」一招「泰山壓頂」,鋼杖當頭擊下。楊過側身閃開,左足已踏住杖頭。樊一翁雙手疾抖,甩起鋼杖。楊過身隨杖起,竟給他帶在半空,左足卻穩穩站在杖上。樊一翁連抖幾下,始終未能將他震落,待要倒轉鋼杖,楊過右足邁出,竟從杖身上走將過去。 這兩下怪招在旁人與樊一翁眼中,自是匪夷所思,其實卻是古墓派武功中以絕頂輕功破長大兵刃的常法。當年李莫愁在嘉興破窯外與武三通相鬥,站在他當作兵器的栗樹樹幹上,武三通始終甩她不脫,便是這門功夫。樊一翁一怔之際,楊過左足又跨前一步,右足飛起,向他鼻尖踢去。樊一翁處境狼狽,敵人附身鋼杖,自己若向後閃躍,勢必將敵人帶了過來,這一腳自躲避不了,他雙手持杖,沒法分手招架,而鬍子遭剪,又少了一件防身利器,情急之下,只得拋下鋼杖,這才後躍而避了這一腳。噹的一響,鋼杖一端著地,另一端尚未跌落,已讓楊過抄在手中。 麻光佐、尼摩星、瀟湘子等齊聲喝采。楊過將鋼杖在地下一頓,笑道:「怎麼?」樊一翁脹紅了臉,道:「我一時不察,中了你的詭計,心中不服。」楊過道:「咱們再來過。」將那鋼杖輕輕拋去,樊一翁伸手去接。那知鋼杖飛到他身前兩尺餘之處,突然向上躍起,樊一翁接了個空,楊過飛身長臂,又抓了過來。麻光佐等采聲越響,樊一翁一張臉更是脹成了紫醬色。 金輪國師與尹克西相視一笑,心中暗讚楊過聰明。昨日周伯通以斷矛擲人,勁力即發即收,矛頭擲出後中途變向,此時楊過學了他這法子。但矛頭有四而鋼杖惟一,鋼杖沉重,轉勁不難,楊過此舉遠較周伯通為易。但公孫谷主與眾弟子不知有此緣由,不免大為驚詫。 楊過笑道:「怎麼?要不要再來一次?」樊一翁鬍子被剪,鋼杖脫手,全是對方用智取勝,要他認輸,如何肯服?大聲說道:「你若憑真實本領勝我,自然服你。」楊過微笑道:「武學之道,以巧為先。你師父頭腦不清,教出來的弟子自然也差勁了。我勸你啊,還是改投明師的是。」這話自是指著公孫谷主的鼻子在罵了。 樊一翁心想:「我學藝不精,有辱師尊,如當真不能取勝,今日只有自刎以謝師父了。」一咬牙,猱身直上,楊過橫持鋼杖,交在他的手裏,說道:「這一次可要小心了,如再給我奪來,須怨不得旁人。」樊一翁不語,右手牢牢抓住杖端,心道:「再要奪得此杖,除非將我這條手臂割去。」楊過叫道:「小心了!」和身向前撲出,左手已搭住杖頭,右手食中二指倏取他的雙目,同時左足翻起,已壓住杖身,這正是打狗棒法的絕招「獒口奪杖」。樊一翁不得不退,鋼杖又入楊過之手。 先兩次楊過奪杖,旁人雖感他手法奇特,但看得清清楚楚,這一次卻連樊一翁也不明其中奧妙,只是眼睛一霎,鋼杖又已到了敵手。 麻光佐叫道:「沒鬍子的長鬍子,這一下你服了麼?」樊一翁叫道:「他使的是妖術,又非真實武功,我如何能服?」楊過笑道:「你要怎地才服?」樊一翁道:「除非你憑真實本領打倒我,小老兒方肯服輸。」楊過又將鋼杖還他,道:「好罷,咱們再試幾招。」 樊一翁對他空手奪杖的妙術極是忌憚,心想:「不論我如何佔到上風,他抵擋不住之時,只須突使妖術奪杖,終難勝他。」於是說道:「我使這般長大兵刃,你卻空手,就算勝了,你也不服。」楊過笑道:「你是怕了我空手入白刃的功夫,也罷,我用一樣兵刃便是。」目光在廳中一轉,只見大廳四壁光禿禿的全無陳設,一件可用的兵刃也無,院子中卻有兩株大柳樹,枝條依依,掛綠垂翠,他向小龍女望了一眼,說道:「你要姓柳,我就用柳枝作兵器罷!」說著縱身入庭,折了一根寸許圓徑的柳枝,長約四尺,長短粗細,就與丐幫的打狗棒相似,只是不去柳葉,另增雅致。 小龍女心中混亂一片,對日後如何已是全無主見,楊過在他她眼前越久,越難割捨。她當時獨自凝思,雖與楊過分手極是傷心,但想此舉捨己為郎,全是為楊過著想,一了百了,縱不能忍,一死了之便是。此刻這個人活生生的來到眼前,但覺他一言一動,一笑一怒,無不令她心動意蕩,欲待入內不聞不見,卻又如何捨得?她低頭不語,內心卻如千百把鋼刀在絞剜一般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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